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结成了冰。沈清歌盘膝坐在角落的阴影中，闭着眼，呼吸缓慢到近乎停滞，像一尊被遗弃在时光角落的石像。唯有袖口纽扣上那些细微的凹点，透过布料传来一丝冰冷的实感，锚定着她尚未完全沉沦的意识。
“渡口”的陷阱，外部的尾巴，“夜鸮”的异常波动……这些碎片在她脑中无声盘旋，碰撞，却无法在此刻拼凑出完整的图景。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而打破僵局，往往需要……一块被抛出去的石头。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别墅内部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沈清歌刚刚结束一段短暂的、恢复精力的冥想，桌上的黑色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没有指令，只有一条来自内部通讯系统的、标记为【紧急】的会议通知，要求“镰刀”小组全体成员立即前往顶层简报室。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黑色衬衫。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乘坐那部暗蓝色升降梯上行。梯门打开，走廊尽头那扇灰色金属门已然洞开。
简报室里，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凯斯已经站在了主位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冷峻的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更深的寒意。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同两把淬冰的刮刀，扫过鱼贯而入的三人。
“账簿”依旧穿着那身刻板的西装套裙，但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沉浸在技术失败的分析中。她紧紧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屠夫则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大大咧咧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靴子毫不客气地跷上桌沿，但眼神里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昨天“渡口”的邪门，显然也让他收起了几分轻视。
沈清歌在离两人稍远的位置坐下，脊背挺直，目光低垂，一副恭谨听命的姿态。
凯斯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渡口’的初步接触结果，我很不满意。”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账簿”身上，“技术准备不足，风险评估严重失误。两架高价值侦察单元损失，暴露了我们的意图。”
“账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嘴唇抿得发白，低下头：“……是我的失误，先生。干扰源的强度和特性超出了所有预……”
“我不需要解释。”凯斯冷冷地打断她，目光转向屠夫，“物理保障层面，反应迟钝，未能及时应对突发状况。”
屠夫哼了一声，放下跷着的脚，歪着头，眼神不善地瞪着凯斯，但没敢直接顶撞。
最后，凯斯的目光落在沈清歌脸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
“沈清歌。作为行动策划与现场指挥，你对突发情况的判断和决断，是唯一合格的。”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更深的审视，“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主要责任，将由你承担。”
沈清歌抬起眼，迎向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受宠若惊或惶恐，只有平静：“明白，先生。”
凯斯微微颔首，但眼神中的冰冷并未减少半分。
“根据‘渡口’反馈回的干扰信号特征分析，”“账簿”适时地开口，声音干涩，试图挽回一些专业形象，“我们初步判定，该区域存在一个活性极高的、技术等级未知的自动化防御系统。其核心可能位于码头水下或主要仓库的地下结构内。”
她操作电脑，调出一些经过增强处理的信号频谱图，上面布满了尖锐的异常峰值。“该系统具有极强的主动探测和反击能力，常规的电子侦查和潜入手段几乎无效。”
“也就是说，硬闯就是送死。”屠夫粗声粗气地总结道，带着嘲讽。
“账簿”的脸色更难看了，但没有反驳。
凯斯接过话头，目光再次扫过三人，最终定格在沈清歌身上：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钥匙’。”他缓缓说道，“一个能绕过或者暂时瘫痪那个防御系统的‘钥匙’。”
钥匙？
沈清歌的心脏微微一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根据现有情报交叉比对，”凯斯继续道，语气平淡，却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我们怀疑，林国栋在‘渡口’设置的防御系统，其最高权限的生物识别‘钥匙’，可能并非他本人。”
不是林国栋？
那是谁？
张兰？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林薇薇？更不可能。
一个模糊的、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沈清歌的脊椎。
凯斯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钉子，牢牢钉在她脸上，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我们高度怀疑，那个生物识别‘钥匙’……是你的母亲，王淑芬。”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尽管有所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凯斯口中说出时，那股巨大的、荒谬的、冰冷的冲击力，依旧让沈清歌的血液在瞬间几乎凝固！
母亲？！
那个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躺在医院里靠着仪器维持生命的母亲？！
林国栋怎么可能……怎么会用她作为“渡口”防御系统的生物钥匙？！
这太疯狂了！太不合逻辑了！
但……如果是真的……
如果林国栋早就预料到林家可能覆灭，早就为自己准备了“渡口”这个最后的避难所或秘密基地，那么，选择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绝对弱不禁风、却又绝对与林家核心秘密有着某种隐秘关联的人作为“钥匙”……
从最冷酷的算计角度来看，这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安全”？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理智堤坝。但她死死地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脸上肌肉僵硬，却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内心的滔天巨浪。只有垂在身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被她迅速用意志力控制住，没有颤抖。
凯斯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上扫过。似乎在评估着这个爆炸性信息带来的冲击效果。
“账簿”和屠夫也显然被这个消息震住了，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凯斯和沈清歌之间来回移动。
简报室里死寂无声。空气沉重得能压碎骨头。
几秒钟后。
沈清歌缓缓抬起眼，看向凯斯。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理性。
“如果假设成立，”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讨论一个与己无关的课题，“那么，要使用这把‘钥匙’，就需要将我母亲……王淑芬，从市第六人民医院，转移到‘渡口’现场。”
她直接点破了那个最残酷、最核心的执行环节。
凯斯看着她，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或许是赞赏，或许是更深的忌惮。
“没错。”他确认道，“这就是你们小组接下来的核心任务。”
他的目光扫过“账簿”和屠夫。
“‘账簿’，负责策划转移路线，屏蔽医院及沿途所有可能的监控与追踪信号，确保转移过程绝对隐秘。”
“账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了推眼镜：“……是，先生。”
“屠夫，”凯斯看向那个跃跃欲试的壮汉，“负责转移过程中的物理安保，清除任何可能的障碍。记住，目标‘钥匙’必须活着抵达‘渡口’，并且……保持基本生理机能。”
屠夫舔了舔嘴唇，眼神兴奋而残忍：“明白！保证把那老太婆……哦不，把‘钥匙’完好无损地送到！”
最后，凯斯的目光重新回到沈清歌身上。
“沈清歌。”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抗拒的压力，“由你，亲自负责与‘钥匙’的接触、‘说服’，并确保其在转移过程中的……‘配合’。”
亲自。接触。说服。配合。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上。
让她去亲手将病重的母亲，从相对安全的医院，拖入那个已知充满致命危险的“渡口”陷阱？
让她去“说服”母亲成为打开死亡之门的“钥匙”？
这已经超越了任务的范畴。
这是对人伦底线最彻底的践踏。是对她灵魂最恶毒的拷问。
沈清歌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两口结冰的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冻结在最底层，表面映不出丝毫光亮。
她看着凯斯，看了很久。
然后，微微颔首。
用平静得令人心寒的声音，吐出一个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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