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代号

“……是。”

一个字，平稳落地，在死寂的简报室里砸不出半点回音，却像一块千钧寒铁，沉甸甸地坠入沈清歌自己的胸腔。五脏六腑都被那冰冷的重量挤压着，但她的脸上，依旧是一片风霜无法侵蚀的冻土。

凯斯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最终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那眼神里没有赞许，只有一种“工具性能达标”的确认。

“账簿”和屠夫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带着各自不同的复杂意味——惊疑、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悚然。

“详细计划，12小时内提交。”凯斯留下最后一句命令，转身，灰色金属墙壁滑开又合拢，将他冷峻的身影吞没。

简报室里只剩下三人。

“账簿”第一个动作，她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抱起它，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向门口，自始至终没有看沈清歌一眼。

屠夫晃着膀子站起来，走到沈清歌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低下头，隔着面罩，那双野兽般的眼睛近距离地盯了她几秒，突然咧开嘴，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

“嘿……亲自去接你老娘啊……”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恶劣的玩味和某种试探，“‘说服’她？怎么说服？哭着求她？还是……”

他伸出那只布满伤疤和厚茧的大手，作势要拍向沈清歌的肩膀，动作带着十足的侮辱性。

沈清歌没有躲闪，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在他手掌即将落下的瞬间，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

“转移路线需要避开三个交通枢纽的峰值监控时段。‘账簿’的屏蔽方案需要你的车辆配合进行信号干扰。现在，去确认面包车的电子对抗模块状态。”

她的语速平稳，内容具体，直接将话题拉回了冷冰冰的任务逻辑。

屠夫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一下。他盯着沈清歌那毫无情绪波动的侧脸，几秒后，悻悻地收回手，嗤笑一声：“……没劲。”

他转身，晃晃悠悠地走了，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简报室里彻底空了下来。

沈清歌独自坐在椅子上，没有立刻离开。

窗外的天光透过厚重的玻璃，变得浑浊而惨淡。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手袖口。纽扣的凹点触感依旧，但此刻，却像一个个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皮肤。

母亲。王淑芬。

生物钥匙。

“渡口”。

这几个词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发出尖锐的鸣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一种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感阵阵袭来。

她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闭上眼睛，开始调动那非人的理智，像处理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难题一样，拆解这个残酷的命题。

如何“说服”一个病入膏肓、意识时清醒时糊涂的老人？

欺骗？利用残存的母女情分？告诉她自己是去救她？

还是……更直接的手段？药物？胁迫？

每一种方案，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但她没有选择。

就像她十年前没有选择，就像她签下那份协议时没有选择。

在这个黑暗的漩涡里，情感是奢侈品，良心是催命符。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规则，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在完成指令的同时，为自己，也为母亲，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她猛地睁开眼。

眼底最后一点波澜被彻底冰封。

起身，离开简报室，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浪费时间在无用的情绪内耗上。直接打开黑色手机，调出市第六人民医院的所有相关资料——建筑结构图、安保排班、医护人员作息、甚至……母亲所在病房的实时监控画面（通过“账簿”之前留下的后门）。

她需要制定一个近乎完美的转移计划。不仅要瞒过医院，可能还要瞒过“夜鸮”内部某些未知的眼睛，以及……医院外面那辆黑色轿车的监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她沉浸在数据的海洋里，标注路线，计算时间窗口，分析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备用方案。像一个最精密的机器，过滤掉所有干扰，只专注于“解决问题”。

几个小时过去。

当一份详尽到近乎苛刻的转移方案在她手中成型时，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她将方案发送给“账簿”和屠夫，并抄送凯斯。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房间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

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却照不亮她眼底的深渊。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那张脸，苍白，平静，陌生。

仿佛那个曾经会为母亲病情落泪、会为不公命运愤怒的沈清歌，已经彻底死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代号“清道夫”的、执行指令的工具。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

倒影中，她的指尖与现实中她的指尖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重合在一起。

冰冷，坚硬。

就像她此刻的心。

良久。

她放下手，转身，走向卫生间。

需要用冷水，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迎接即将到来的，最黑暗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