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管道内的黑暗浓稠如墨,只有入口处偶尔掠过车灯或闪电的微光,短暂地切割这片死寂。暴雨的喧嚣似乎被厚重的混凝土隔绝在外,只剩下管道深处积水滴落的空洞回音,嗒,嗒,嗒,像锈蚀的钟摆,丈量着绝望。
沈清歌靠在冰冷湿滑的洞壁上,闭着眼,却并未入睡。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块被反复擦拭的冰,映照着冰冷的现实和更冰冷的算计。
屠夫粗重的呼吸在另一侧起伏,带着伤者特有的、压抑的痛苦。母亲王淑芬的呼吸则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却与滴水声截然不同的窸窣声,从管道深处传来!
非常轻,像是什么东西拖曳过潮湿的地面。
沈清歌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睁开!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屠夫也停止了喘息,黑暗中传来他摸索武器的细微声响。
那窸窣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警惕,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靠近!
不是人类脚步声。更轻,更……密集。
沈清歌的手无声地握紧了袖中的求生刀。屠夫那边传来霰弹枪保险被轻轻拨开的咔哒声。
黑暗中,几对幽绿的光点,在管道深处亮起,如同鬼火,缓缓逼近。
是野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几对绿光在距离他们约五六米的地方停下。黑暗中,能听到压抑的低吼和爪子刨刮地面的声音。腥臊的气味随着空气的流动隐隐传来。
不止一只。
它们在打量,在评估这两个闯入它们领地的不速之客,以及那个散发着死亡和虚弱气息的“食物”。
屠夫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喉音,像被侵犯领地的猛兽。
那几对绿光骚动了一下,低吼声变得更加焦躁,但却没有后退。
僵持。
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沈清歌缓缓移动身体,将昏迷的母亲更严密地挡在自己身后。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几对绿光,计算着距离,角度,以及一旦爆发冲突,如何用最小的代价保护母亲。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呜——!!!
那凄厉刺耳的警报声,再次从远方,穿透厚重的管壁和雨幕,隐隐传来!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几乎在警报声响起的瞬间——
水泥块上,昏迷的王淑芬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原本微弱平缓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紊乱!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被扼住般的、痛苦的咯咯声!枯瘦的手猛地抬起,在空中胡乱抓挠!
“……来了……他们……来了……”她嘶哑地、破碎地念诵着,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某种被强制唤醒的疯狂,“……钥匙……门……要开了……”
那几对幽绿的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向后一缩,发出威胁性的低吠。
沈清歌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又来了!母亲的“钥匙”程序又被触发了!这次是因为警报声!
“按住她!”屠夫低吼道,他自己也因为动作牵动伤口而倒抽冷气。
沈清歌扑上去,用身体压住剧烈挣扎的母亲,双手死死握住她挥舞的手臂。老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挣扎中,指甲在沈清歌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妈!冷静点!看着我!”沈清歌在她耳边低吼,试图唤回她一丝神智。
但王淑芬已经完全被体内的某种程序或者说诅咒控制,眼神狂乱,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钥匙”、“门”、“来了”这些破碎的词语。
管道深处的野狗被这边的混乱和血腥味刺激,低吼声变得更加响亮,绿光开始躁动地向前移动!
前有未知的野兽,后有被激活的“钥匙”和可能随时追来的敌人!
绝境!
屠夫挣扎着站起身,举起霰弹枪,对准那几对逼近的绿光,低吼:“妈的!来啊!畜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清歌猛地低下头,凑到母亲耳边,不再试图安抚,而是用了一种极其冰冷、甚至带着一丝狠戾的语气,快速说道:
“妈!听着!林国栋已经死了!林家完了!没人能再逼你做任何事!那个‘门’后面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是陷阱!是林国栋留给所有知情人的坟墓!”
她的话语像冰锥,狠狠刺入王淑芬混乱的意识。
王淑芬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狂乱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和……难以置信?
“……国栋……死了?”她喃喃着,声音嘶哑破碎。
“对!他死了!林薇薇也死了!”沈清歌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清醒,语速更快,语气更厉,“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帮我!帮我搞清楚‘渡口’到底是什么!帮我毁了它!而不是像一把傻乎乎的钥匙一样被人用掉就扔掉!”
“毁了……它?”王淑芬的眼神更加迷茫,但也更加……专注?那残存的、属于她自己的意识,似乎在与外来的控制力进行着激烈的拉锯。
“对!毁了它!”沈清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强行灌输进去,“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自由!我才能带你离开!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像垃圾一样!”
“自由……离开……”王淑芬重复着这两个词,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属于“王淑芬”的光亮,似乎挣扎着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涌上的痛苦和混乱淹没。她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但这次的挣扎,似乎少了一些纯粹的疯狂,多了一丝……挣扎?
就在这时!
管道入口处,猛地射入几道强烈的手电光柱!晃动着,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在里面!”
“找到他们了!”
追兵!他们竟然冒着暴雨搜到了这里!
那几头野狗被强光和人声惊动,发出一阵惊慌的吠叫,迅速转身逃向了管道深处,幽绿的光点消失在黑暗中。
但更大的危机已经降临!
手电光柱锁定了管道内的三人!
“不许动!举起手来!”
“放下武器!”
数名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冲锋枪的追兵堵住了入口,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他们!
屠夫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就要扣动霰弹枪扳机!
“别动!”沈清歌厉声制止了他。对方人数占优,火力更强,在这种狭窄空间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她看了一眼怀中依旧在痛苦挣扎、神智不清的母亲,又看了一眼入口处那些冰冷的枪口。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举起了双手。
然后,她低下头,用只有屠夫能听到的、极其细微的声音,快速说道:
“信我一次。”
屠夫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沈清歌没有看他,只是对着入口处的追兵,用一种刻意表现出来的、带着恐惧和妥协的颤抖声音,高声说道:
“别开枪!我们……我们投降!‘钥匙’……‘钥匙’在这里!她……她快不行了!你们不是要‘钥匙’吗?救救她!”
她的话,让入口处的追兵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手电光柱在王淑芬痛苦挣扎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屠夫死死盯着沈清歌,握着霰弹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但他最终,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将霰弹枪扔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也举起了双手。
沈清歌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感受着怀中母亲越来越微弱的挣扎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她在赌。
赌这些追兵,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人,同样需要这把“活着”的钥匙。
赌他们不会立刻下杀手。
赌这一线的妥协,能换来一个……靠近“渡口”,靠近真相的机会。
哪怕这个机会,是用更大的危险换来的。
手电光柱晃动着,几个追兵谨慎地持枪靠近。
冰冷的枪口抵住了沈清歌和屠夫的额头。
一双粗暴的手将王淑芬从沈清歌怀中夺了过去。
沈清歌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任由对方将她的双手反铐在身后。
在失去对母亲掌控的前一刻,她的指尖,极其迅速地、不着痕迹地在母亲的手心里,用力掐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信号。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管道入口外那片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不清的夜色。
眼神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并未熄灭。
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暗,更加决绝。
投降,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进攻。
现在,游戏进入了对方的回合。
而她,正在被押送往最终的棋盘。
“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