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沈清歌背靠着冰冷光滑的金属内壁，滑坐在地，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耳朵里还残留着金属闸门轰然闭合的巨响余韵，震得颅腔嗡嗡作响。
门外的一切——激烈的交火、警报的嘶鸣、陈理事的怒吼、屠夫的咆哮，还有……母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都被那扇厚重的门彻底隔绝。世界被割裂成两半，门外是混乱与死亡，门内是未知与死寂。
她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胸口。衬衫内侧口袋里，那只木头燕子粗糙的轮廓硌着指尖，冰凉，像母亲额角最后凝固的温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肩膀的钝痛和手腕被束带磨破的火辣。
母亲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麻木的神经上来回锯割。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虚无，从心脏的位置开始蔓延，冻僵四肢百骸。是她，亲手将母亲带出了医院，带上了这条绝路。那句“带你离开”的承诺，成了一个最残忍的谎言。
黑暗中，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不能沉沦。现在不是时候。
她必须搞清楚自己在哪。这个被母亲临死一撞强行开启的地方，是什么？倒计时结束会怎样？
她摸索着站起身，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划过。触感异常光滑，接缝几乎无法察觉，工艺远超外面的“方舟”结构。她沿着墙壁缓慢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发什么未知的机关。
空间似乎不大。走了大约十几步，指尖碰到了拐角。是一个规则的矩形空间？
她继续探索。在另一面墙壁上，她摸到了一个略微凹陷的区域，上面似乎有……按钮？极其细微的凸起，排列方式陌生。
她不敢贸然按下。
倒计时……外面显示的倒计时还有多久？她冲进来的时候，好像只剩七分多钟？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心跳来粗略估算。
大约五六分钟后（她感觉像过了几个小时），她摸索到了这个空间的“中心”区域。脚下地面的材质似乎有些不同，带着一种极细微的、恒定的震动感，像某种低功率运行的机械。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嗡鸣，从脚下传来。同时，前方墙壁上，那个带有按钮的凹陷区域，突然亮起了一圈柔和的、幽蓝色的微光！
光芒很弱，但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却如同灯塔般醒目！
借着这微光，沈清歌勉强看清了那个面板。上面有十几个她完全看不懂的符号按钮，排列成一个奇特的环形。而在面板上方，一个很小的显示屏亮了起来，上面同样是那种陌生的符号，以及一个不断减少的数字——
【00:01:17】
【00:01:16】
倒计时！和外面看到的一样！已经不到一分钟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一个逃生舱？一个控制室？还是……别的什么？
最后的几十秒！
沈清歌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汗水从额角滑落。她死死盯着那个面板和倒计时，大脑疯狂运转。按下某个按钮？还是什么都不做？
【00:00:29】
【00:00:28】
幽蓝的光芒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剧烈闪烁。赌一把？赌哪个按钮？
不！不能乱动！在这种未知的高科技设备上，按错任何一个键都可能意味着瞬间毁灭！
【00:00:10】
【00:00:09】
她猛地向后退开，背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全身肌肉绷紧，做出了承受冲击的准备。
【00:00:03】
【00:00:02】
【00:00:01】
【00:00:00】
倒计时归零！
嗡——！！！
那低沉的嗡鸣声陡然增强了数倍！脚下的震动感也变得清晰可辨！整个空间开始轻微地、高频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
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超重感猛地从下方传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她死死按在地板上！
砰！
她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狠狠掼倒在地，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挤压出来！呼吸变得极其困难！
这感觉……是加速！巨大的加速度！
这个空间……在移动？！在下坠？还是在上升？！
超重感持续了大约十几秒，然后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失重感？
她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仿佛稍微用力就能飘起来。是了，这种失重感……只有在……
一个荒谬的、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挣扎着，用手撑地，试图在失重环境下稳住身体。她看向那个依旧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面板。
显示屏上的符号已经变了。变成了一副……简略的星图？旁边还有一些不断跳动的、代表高度和速度的数据？
而透过面板旁边一个极小的、之前被她忽略的圆形观察窗，她看到了一片……深邃的、点缀着无数璀璨光点的……黑色天鹅绒？
是星空。
她在一个……飞行器里？正在脱离大气层？！
“渡口”……“方舟”……
林国栋留下的，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安全屋或秘密基地！
是一个……星际逃生舱？！或者说，一艘小型飞船？！
母亲王淑芬，不是什么普通的生物识别钥匙！她是启动这艘飞船的……最后一道权限验证？！林国栋竟然将如此重要的权限，绑定在了一个他可能并不爱、却绝对意想不到的、濒死的女人身上？！
所以母亲临死前喊的是“国栋，你输了”？她毁掉了林国栋留下的、可能寄予厚望的“方舟”计划？还是……她以这种方式，启动了最终的逃生程序？
巨大的信息量和这远超想象的现实，让沈清歌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暂时压过了丧母的剧痛。
她漂浮在这个狭小的逃生舱内，失重感让她无所适从。她抓住墙壁上的一个固定把手，稳住身体，透过那小小的观察窗，看着外面无垠的、冰冷的宇宙。
地球，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痛苦、挣扎、爱与恨的蓝色星球，正在视野中缓缓变小。
她离开了。
以这样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
独自一人。
被困在这个冰冷的金属棺材里，飞向未知的深空。
“夜鸮”，凯斯，陈理事，屠夫，“账簿”……所有地面上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手腕上被束带勒出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袖口下，那枚纽扣的凹点依旧清晰。
衬衫口袋里，那只木头燕子安静地贴着心脏。
母亲死了。
她自由了？
还是……陷入了另一个更大、更绝望的牢笼？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旧的世界在她身后关闭。
而新的、未知的、冰冷的星辰大海，在她面前展开。
像一个沉默的、巨大的嘲讽。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观察窗外那浩瀚的、漠然的星空。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也终于彻底熄灭。
沉入比宇宙更深、更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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