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空间站的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永恒的嗡鸣，像为这座漂浮在柯伊伯带边缘的金属坟墓吟唱着不变的安魂曲。主控室内，星图投影将幽蓝的光芒投在沈清歌脸上，她站在那片浩瀚的数据瀑布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林国栋的干尸依旧凝固在座椅上，空洞的眼窝对着璀璨的星图，仿佛在嘲讽，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未尽的野心与最终的败亡。
“议会”、“清理队”、“监狱”、“星图”、“数据核心”……
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碰撞，重组。林国栋并非简单的富豪或罪犯，他触及了某个隐藏在人类社会阴影之下的、更庞大、更危险的秘密组织的禁区。这艘“方舟”，这个“彼岸”，是他对抗、或者说逃避“议会”的底牌。而他，失败了。
母亲王淑芬，是他精心挑选的、最后的保险。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卑微的“钥匙”。他用她，也许并非出于信任，而是出于一种极致的、冷酷的计算。
沈清歌闭上眼，母亲撞向基座那一刻决绝而扭曲的脸再次浮现，与眼前林国栋干瘪的尸骸重叠。恨意依旧存在，像骨髓里的冰碴，但已被一种更庞大的、关乎生存与未来的冰冷计算覆盖。
她害死了母亲，间接成全了林国栋最后的计划——将她，这个同样被“夜鸮”和命运逼到绝境的女儿，送上了这条通往星海的亡命之路。
讽刺吗？或许。但此刻，这讽刺毫无意义。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个闪烁着红光的数据端口上。【数据核心 - 销毁程序启动（剩余次数：1）】。林国栋为什么留着了它？是来不及？是不忍？还是……他预见到了什么？预见到了她的到来？
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动机。她只在乎结果。
结果就是，她现在站在这里，继承了这份足以让“议会”追杀到天涯海角、甚至跨越星海的遗产。这份遗产，是滔天的麻烦，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她走到控制台前，没有去看林国栋的尸体，手指在冰冷的操作界面上滑动。数据流依旧在奔腾，但她开始尝试理解其结构，寻找关键信息。
能源。维生。导航。武器（如果这艘前哨站有的话）。
首先，是生存。
她调出空间站的系统状态报告。
【能源核心：聚变反应堆，运行稳定，燃料储备 41%（预计维持时间：7标准年）】
【维生系统：循环正常，食物合成单元效率 67%，水循环净化率 92%】
【防御系统：基础能量护盾（离线），点防御炮塔（12座，9座离线，3座待机状态）】
【舰船状态：对接泊位- 小型逃生舱（1），机库 - 空置。】
【通讯阵列：严重损毁，无法进行超光速通讯，短距扫描功能部分可用。】
情况比她预想的稍好，但也谈不上乐观。能源还能支撑数年，维生系统勉强运转，但防御几乎瘫痪，通讯断绝，像一座孤岛。不，比孤岛更糟，是漂浮在宇宙真空中的、随时可能被风暴（“议会”的清理队？）撕碎的棺材。
她需要修复防御，至少要有基本的自保能力。需要搞清楚那条红色航线指向哪里，有什么。需要……了解“议会”。
她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加密等级极高的数据库目录上，标题是【“观测者”档案 - 权限不足】。
观测者？是“议会”的另一个称呼？
她尝试访问，系统弹出警告：【需要三级以上生物密钥或‘引路人’权限。】
引路人？又一个新名词。
她想起了插入数据端口的那个存储设备。将其拔下，再次尝试。
【检测到未知密钥载体……部分权限解锁……】
【‘观测者’档案- 基础信息库开放。】
屏幕上的数据流变化，大量经过筛选的信息呈现出来。
【‘观测者议会’ - 起源未知，推测为跨星系秘密结社组织。】
【核心目标：维持‘既定秩序’，监控并干预智慧文明发展进程，清除‘不可控变量’。】
【已知活动：操纵历史关键节点，秘密资助或摧毁特定科技树，对达到一定阈值的文明进行‘筛选’或‘格式化’。】
【组织结构：高度隐秘，层级不明。已知存在‘清理者’（执行武力清除）、‘编织者’（进行信息与命运干预）、‘归档者’（负责记录与评估）。】
【警告：任何引起‘观测者’注意的个体或组织，生存概率低于0.03%。】
沈清歌看着这些冰冷简洁的文字，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维持秩序？干预进程？清除变量？筛选文明？
林国栋，或者说林家，就是因为触及了某个“不可控变量”的领域，才引来了“清理者”？“夜鸮”……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凯斯和陈理事的争斗，是否也与“观测者”有关？
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露出的真相，却更加令人心悸。她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家族、一个组织，而是一个可能横跨星海、视文明为草芥的庞然大物。
而她，沈清歌，一个来自地球角落的、微不足道的“清理工”，阴差阳错地，不仅引起了“夜鸮”的注意，现在更可能进入了这个“观测者议会”的视线。
生存概率，低于0.03%。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恐惧无用。绝望无用。
她只有一条路。利用林国栋留下的遗产，在这0.03%的夹缝中，撕出一条生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条指向深空的红色航线。终点星系被标注为【泽塔-雷塔尼库斯】，旁边有一个小小的、不断闪烁的骷髅头标志，下面一行小字：【高风险 - 未探索区域 - 疑似存在‘远古遗物’波动】。
远古遗物？是什么？能让林国栋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对抗“观测者”也要去寻找？
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机会。
她开始检查空间站的制造与维修单元。幸运的是，虽然大部分自动化工厂处于休眠状态，但基础的材料储备和3D打印设备尚可运行。修复那三座待机的点防御炮塔，是当务之急。
同时，她需要学习。疯狂地学习。学习空间站的操作，学习星图的解读，学习林国栋留下的那些晦涩的科技理论。她没有“账簿”那样的技术支援，没有屠夫那样的暴力保障，她只有自己，和这座沉默的、布满灰尘的坟墓。
时间在绝对的空寂中流逝。没有日出日落，只有系统时钟冰冷的跳格。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汲取着所有能接触到的知识，饿了就吃一口合成食物棒，困了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小憩片刻。
偶尔，她会走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永恒的黑暗和遥远的星光。地球早已看不见，成了一个记忆中的模糊光点。那里的一切——凯斯、陈理事、屠夫、甚至“夜鸮”——都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情。
但袖口纽扣的凹点，衬衫口袋里的木头燕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来自何处，提醒她母亲为何而死。
这些记忆，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它们开始沉淀，凝固，变成她冰冷意志的一部分，变成驱动她在这绝望深渊中前行的、黑暗的燃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周。
当她终于成功激活了第一座点防御炮塔，看着控制台上代表炮塔状态的图标从灰暗变为幽蓝时，一种久违的、冰冷的掌控感，悄然滋生。
她站在主控室中央，环顾四周。林国栋的干尸依旧在那里，像一尊失败的图腾。
她走到他面前，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输了。”她低声说，重复着母亲临死前的话，“但我，还没开始。”
她伸出手，不是触碰，而是关闭了那个依旧闪烁着的【数据核心 - 销毁程序】的红色提示。
她不会销毁它。这是她的火种。哪怕它可能引来焚身之火。
她需要这火焰，照亮前路，也……灼烧敌人。
转身，她走向气密门。
该去检查一下机库了。或许，那里还藏着林国栋留下的、别的什么东西。
她的脚步声，在“彼岸”空旷的走廊里，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孤独的回响。
更像是一种宣告。
对这片死寂星骸的宣告。
也是对那个隐藏在星辰之后的、“观测者议会”的……无声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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