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空间站的机库大门在液压装置的低沉呻吟中缓缓开启,卷起的微尘在惨白的照明光柱下狂舞,像一群受惊的透明飞虫。门内是更深的黑暗,带着一股陈年润滑剂和金属冷淬后的特殊气味。
沈清歌站在门口,手中握着一把从工具间找到的高功率照明光筒,光束刺破黑暗,在巨大的空间内扫过。
机库异常空旷。地面是粗糙的防滑金属格栅,墙壁上挂着一些闲置的、锈迹斑斑的维修机械臂。正中央,原本应该停泊舰船的区域,此刻空空如也,只有几根粗大的、未连接的能源和数据接口管线,如同被斩断的触须,无力地垂落在地。
林国栋没有在这里留下另一艘船。
意料之中,却依旧让人心底一沉。这意味着在修复空间站的超光速引擎(如果它有的话)或者找到另一艘可用飞船之前,她被彻底困在了这片星骸坟场。
光束继续移动,扫过机库的角落。
突然,光斑定格在靠墙的一个被厚重防尘布覆盖的、轮廓狭长的物体上。
不是飞船。大小和形状……更像是一具棺材,或者……
她走近,用光筒尾部谨慎地挑开防尘布的一角。
灰尘簌簌落下。
下面露出的,是冰冷的、泛着哑光的深灰色金属外壳。线条流畅,带着一种简洁而充满力量感的设计美学,与她见过的任何人类飞行器都截然不同。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长约三米,宽约一米五,形态介于梭形和楔形之间,表面没有任何可见的舷窗或标识。
不是逃生舱。更像是一具……单人飞行器?或者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载具。
沈清歌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绕着这个金属造物走了一圈,在它的侧面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周围外壳几乎融为一体的触摸板。
她伸出手指,按了上去。
触摸板亮起幽蓝的微光,一行陌生的符号浮现,随即切换成了她能理解的文字(空间站的通用翻译系统在起作用):
【身份验证:未识别。】
【生命体征扫描:通过(碳基智慧生命体)。】
【神经连接接口:就绪。】
【启动协议:待机。】
神经连接接口?
沈清歌的目光落在触摸板旁边一个微微凹陷的区域,那里有几个极其精细的、类似电极的接触点。
林国栋留下的东西,果然不简单。
她犹豫了一下。神经连接,意味着意识层面的直接交互,风险未知。但这可能是了解这具载具、甚至获取更多信息的唯一途径。
她深吸一口气,将额头缓缓贴近那个凹陷区域。
冰凉的触感传来。
下一秒——
嗡!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在她大脑皮层炸开的、高频的嗡鸣!眼前瞬间被一片炫目的白光吞噬!无数杂乱的数据流和破碎的图像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意识!
剧烈的撕裂感从太阳穴开始蔓延,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她的神经!比之前任何一次脑力过载都要强烈、都要霸道!
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几乎要摔倒!但她强行稳住身形,咬紧牙关,承受着这非人的冲击。
混乱的数据流中,一些相对清晰的碎片开始浮现:
……无尽的星图,比主控室看到的更加浩瀚、更加细节……
……某种生物的解剖结构图,非人形,充满了奇异的角度和发光器官……
……复杂的能量公式,涉及维度跃迁和暗物质操控……
……断断续续的战斗画面:巨大的、造型狰狞的星舰在炮火中解体,无声的爆炸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
……一个低沉、非人的声音在重复着一个词组:“……摇篮……必须守护……”
……最后,是一副定格的面面:一只巨大的、如同液态金属构成的、没有五官的“手掌”,正缓缓覆盖一颗星球的影像……
信息量庞大而混乱,充满了未解之谜。
就在沈清歌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这洪流冲垮时,所有的噪音和图像骤然消失。
眼前恢复正常,依旧是机库冰冷的墙壁和那具沉默的金属载具。
额头的冰凉触感也消失了。
她扶着载具外壳,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大脑依旧残留着过载后的刺痛和空虚感。
【基础信息同步完成。】
【载具型号:‘潜行者’级侦察单元(原型机)。】
【制造商:???(数据损坏)】
【主要功能:短距跃迁、光学迷彩、高敏信息采集、基础自卫系统。】
【状态:能源储备 18%,外壳完整度 92%,核心系统待机。】
【警告:检测到使用者脑波模式与预设模板存在 37.4%偏差,部分高阶功能锁定。】
一行行信息直接投射在她的视网膜上,并非通过眼睛看到,而是直接作用于视觉神经。
沈清歌缓缓直起身,看着这具被称为“潜行者”的载具。它并非林国栋的造物,来源未知,甚至可能……并非人类科技。那些碎片记忆中的星舰、非人生物、“摇篮”、“液态金属手掌”……都与“观测者议会”的描述隐隐对应。
林国栋是从哪里得到它的?他没能完全驾驭它,所以留在了这里?
而现在,它选择了她?或者说,勉强认可了她这个“偏差”的存在?
她伸出手,再次触摸那冰冷的外壳。
这一次,外壳如同拥有生命般,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仅容一人的驾驶舱。内部没有任何传统的操控装置,只有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和数个位于头部周围的、细微的神经连接探头。
她坐了进去。
座椅自动贴合她的身体曲线。神经连接探头无声地靠近她的太阳穴和后颈。
没有刚才那样狂暴的信息冲击,只有一种冰冷的、细微的电流感,仿佛她的神经系统正在与这具载具缓慢地、试探性地对接。
【神经连接稳定。】
【基础权限授予。】
【能源不足,无法启动跃迁引擎。】
【光学迷彩系统:可用。】
【信息采集系统:部分可用。】
【自卫系统:可用(低功率模式)。】
一个极其简洁的、半透明的操作界面叠加在她的正常视野上,可以通过意念进行操控。
沈清歌意念微动。
“潜行者”的外壳迅速合拢,将外界彻底隔绝。机库的景象被舱内壁投射的外部实时影像取代。
她尝试着用意念发出“移动”的指令。
“潜行者”底部发出极其低沉的嗡鸣,悬浮起来,离地约十厘米,平稳地向前滑行,动作流畅而安静。
她操控着它在空旷的机库内转了几圈,适应着这种纯粹的意念驾驶模式。速度,转向,升降……如臂使指。
有了它,她就不再是完全困守在这座空间站了。她可以去附近的小行星带采集资源,可以更详细地侦查“彼岸”周围的环境,甚至……如果能源足够,可以进行短距离的跃迁,探索那条红色航线的起点。
她将“潜行者”停回原处,舱门滑开。
走出载具,她看着这个冰冷的、来自未知文明的造物,眼神复杂。
这既是工具,也是隐患。那个“预设模板”的偏差,那些被锁定的高阶功能,以及它背后可能牵扯的、更庞大的秘密……
但她没有选择。
在这片黑暗森林里,任何一点增强自身的力量,都必须抓住。
她回到主控室,开始制定计划。修复点防御炮塔,利用“潜行者”外出采集氦-3等聚变燃料补充空间站能源,尝试修复通讯阵列的短距扫描功能,监控柯伊伯带内可能出现的异常信号……
还有,继续学习,消化林国栋留下的知识,尤其是关于“远古遗物”和“观测者议会”的信息。
日子再次陷入一种极致的规律和忙碌。学习,维修,外出采集,监控……周而复始。孤独是永恒的底色,但复仇的冰冷意志和对未知的好奇,像两根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她不断前行。
偶尔,在修复设备或者分析数据间隙,她会走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永恒的星空。
袖口下的纽扣凹点依旧清晰,木头燕子安静地贴在胸口。
母亲,林国栋,凯斯,地球……那些过往的幽灵,似乎都被这无垠的虚空稀释了。
但她知道,它们没有消失。它们沉淀在了她的骨血里,变成了她的一部分。
几天后,当她成功修复了第二座点防御炮塔,并利用“潜行者”从一颗富含水冰的小行星上带回第一批补给时,空间站的短距扫描阵列,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非自然的信号源。
信号来源,位于柯伊伯带更外侧的一片公认的“虚无”区域。
信号的编码方式……与她之前在“潜行者”碎片记忆中感受到的某种风格,有微弱的相似。
沈清歌站在主控屏幕前,看着那个不断闪烁的信号点。
眼神冰冷,锐利。
该来的,终究会来。
是“议会”的清理队?是林国栋提到的“远古遗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潜行者”的能源,已经补充到了35%。
或许,是时候进行一次短途的跃迁侦查了。
目标:信号源。
她转身,走向机库。
脚步坚定。
像一把即将出鞘的、淬炼于星骸之间的冰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