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向与魏无羡相反的方向踏出一步
足下仿佛不是泥土,而是布满尖锐碎玻璃的灼热砂砾,每一步都带来钻心的刺痛
胸前那道与温若寒两败俱伤留下的旧创,因方才情绪剧烈激荡和强行运功而彻底撕裂开来,冰冷的钝痛与血肉撕扯的锐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经脉中灵力乱窜,如同失控的野马,冲撞着早已不堪重负的窍穴,带来一阵阵令人晕眩的虚脱感
魏无羡那句冰冷的“不会跟你走”,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锋利,精准地刺穿了他最后强撑起的硬壳,将内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搅得血肉模糊
巨大的空洞和绝望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在他身侧,温若寒半透明的魂体清晰地显化出来,他好整以暇地抱臂飘浮着,血红色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琥珀,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江澄狼狈而痛苦的姿态,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审视,以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这就受不住了?”温若寒的神念懒洋洋地传来,带着毒蛇般的嘶嘶低语,“江宗主往日那宁折不弯、睚眦必报的气性,看来也不过如此。一句抛弃,便让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江澄的魂体因这刻薄的嘲讽而剧烈波动了一下,光芒明灭不定,与肉身的极度虚弱同步共振,传递出狂暴却无力的烦躁与抗拒:“……滚开!”
眼前景象开始旋转发黑,耳畔嗡鸣不止,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瘫软下去
他全靠着一股不肯在仇敌,无论是眼前的还是身边的,面前倒下的倔强意志死死强撑着。
温若寒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似乎嫌弃这具“共用容器”的脆弱
他虚幻的手指凌空随意一点,一股精纯却带着灼热侵略性的力量悄然渡了过去,并非出于好意
更像是一个主人不满地拍了拍不中用的坐骑,暂时稳住了它,免得一同摔倒在地徒惹笑话
江澄的身体因为这外力的介入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勉强稳住,但那支撑明显来自外部,透着一种不协调的虚浮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他心神涣散、意识几乎要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
咻!嘭!
一朵极其耀眼、几乎是炸裂般的金色信号焰火,猝然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夜空中疯狂绽放!
那焰火的核心是兰陵金氏尊贵的金星雪浪图腾,然而在那华丽花瓣的边缘,却霸道地勾勒着一道细微却不容错辨的、嘶鸣跳跃的紫色电纹——这是他亲手为金凌设计的、独属于那孩子的最高求救信号,代表着极致的危险与不容迟疑!
金凌?!他不是应该听从之前的命令先行撤离求援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动用了这个信号?!
巨大的惊愕与恐慌如同最凛冽的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将江澄从那股几乎将他溺毙的自弃与绝望中狠狠拽了出来!
什么剜心刺骨的疼痛,什么不堪回首的背叛,什么蓝忘机魏无羡,顷刻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金凌不能有事!绝对不行!
“……”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破碎的抽气声,江澄根本顾不上征求温若寒的同意,也完全无视了身体濒临彻底崩溃的警告,几乎是燃烧生命本源般,疯狂压榨出经脉中最后一丝残存的灵力,朝着信号升起的方向不顾一切地疾掠而去!
速度爆发之快,甚至带起了一阵不正常的、显示内里早已虚浮的空洞风声
温若寒的魂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顾后果的疯狂冲刺带得一个趔趄,仿佛被无形力量猛地拉扯
他低低咒骂了一声:‘彻头彻尾的疯子!’血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卷入麻烦的不悦
然而,他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强行压制或嘲讽,反而眼神微凝,透出几分认真,更多强大的、属于他自身的本源力量被迅速调动起来,如同给即将散架的马车强行加固车轴和轮毂,稳住了这具正在疯狂透支潜力、随时可能彻底瓦解的身体,确保其不会在半途就筋断骨折
那极快的速度,正是内部灵力过度透支与外部霸道力量强行支撑共同作用下的危险平衡表现
江澄踉跄着扑到现场,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一片狼藉的林间空地上,金凌发冠歪斜,金星雪浪袍被割裂出数道口子,手臂鲜血淋漓,正狼狈不堪地挥舞着岁华,与一只体型巨大、形态狰狞可怖远超想象的变异螳螂魔物苦苦缠斗!
那魔物通体幽绿,复眼赤红,镰刀前肢闪烁着金属冷光,周身散发出的阴冷暴戾、侵蚀心智的恐怖气息——竟与前世将他逼入绝境的九尾天狐同源!
“舅舅——!”金凌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几乎是本能地、带着绝处逢生般巨大惊喜与委屈哭腔嘶喊出来!
这一声“舅舅”,如同最沉重的战锤,狠狠砸在江澄心上,瞬间击碎了所有犹豫、痛苦和虚弱!
没有任何犹豫!江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厉色,所有个人的伤痛被强行碾碎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护犊般的狂暴怒火!
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濒临崩溃的人根本不是他!
“孽畜!敢动他!”他厉喝一声,声如惊雷,甚至完全忽略了身旁温若寒的存在,纯粹是身体本能反应,三毒铿然出鞘,紫电噼啪炸响,刺目电光缠绕剑身,整个人化作一道暴烈决绝的紫色雷霆,悍然撞入战局!
温若寒的魂体飘在一旁,看着江澄这瞬间切换、如同被触了逆鳞般拼命的架势,血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兴味,他评价道:啧,平日里对本座张牙舞爪,护起自家小崽子来,倒更是凶悍得不要命,有几分看头
轰隆!
紫电精准狠戾地抽击在螳螂魔物挥向金凌的镰刀前肢上,爆发出令人目眩的刺目光芒和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击巨响!
那魔物吃痛,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猛地扭转庞大的身躯,赤红复眼死死锁定了这个突然闯入、气息更具威胁的敌人
江澄一步不退,将惊魂未定的金凌死死护在身后,背影挺拔如不屈的青松,尽管紫色宗主服下已有深色血迹在缓慢洇出扩大,但他周身的气势却疯狂攀升至顶点,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守护与纯粹杀意
他头也不回,对吓呆了的金凌冷声斥道,语气是他一贯的暴躁严厉,却比任何温言软语都更能让金凌感到安心:“退后!谁让你擅自招惹这种东西的?!”
温若寒在一旁嗤笑,声音直接传入江澄识海:“你这外甥,惹祸上身、吸引麻烦的本事,倒真是一流,尽得某些人的真传。”
……
战斗陷入焦灼,江澄灵力消耗的速度快得惊人
一次硬碰硬的格挡后,灵力接续出现致命的迟缓,螳螂魔物巨大的、缠绕着不祥魔气的镰刀前肢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直劈他面门!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狠毒,已然避无可避!
“舅舅!”金凌的惊恐尖叫撕裂空气
就在这真正的千钧一发之际——
“顽固不化!”温若寒在神识中冰冷地低斥一声,不再袖手旁观
一股灼热如岩浆、磅礴似深海狂涛的灵力,猛地从他那边汹涌而出,强行撕裂开江澄几近干涸萎缩的经脉,悍然灌入
江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震颤,感受到那外来的、无比霸道而强大的异种力量疯狂涌入,带来经脉被强行拓宽撕裂般的剧痛,但同时,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也随之充盈了四肢百骸
温若寒的半透明魂体瞬间凝实如同实质,意识强势无比地介入,直接覆盖并操控了江澄持剑的右臂
只见江澄原本只萦绕着紫色电光的右手,骤然爆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炽烈如地狱熔岩般的赤红色灵光
那灵光邪异、暴戾、充满了最原始的毁灭欲望,与他周身奔腾的紫色电流剧烈碰撞、交织、融合,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
下一瞬,“江澄”握紧嗡鸣不止的三毒,以一种完全违背云梦江氏剑道、极其诡异刁钻、狠戾决绝的角度悍然迎上
剑招之中,带着一种焚尽八荒、摧枯拉朽的毁灭气息,分明是昔日温氏横扫仙门的霸道杀招的影子
但细看之下,却又离奇地融入了紫电的刚烈狂暴与一种更精妙老辣的控制力,形成一种似是而非、却更加危险致命的全新风格
“顾不上了!你想死吗?!”温若寒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和不容置疑
江澄的魂体在这股外来意志和力量的强行入侵下剧烈挣扎反抗了一瞬,紫电本能地抗拒着赤芒
但当他透过模糊视线看到那狰狞镰刀撕裂空气的轨迹,以及其后金凌吓得惨白的小脸,他最终猛地放弃了所有抵抗,咬紧牙关,甚至主动将残存的所有意志、连同对金凌的担忧守护之心,都决绝地配合着温若寒的力量,一起疯狂灌注于这一击之中
紫电与赤芒在这一刻彻底交融,不分彼此!
三毒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嗡鸣,化作一道紫红交织、狂暴无匹的雷霆光柱,以撕裂夜空、摧枯拉朽之势,悍然精准刺入螳螂魔物胸腹间那剧烈鼓动、魔气最浓郁的核心
“嘶嗷——!!!”
魔物发出了惊天动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扭曲,浓稠如墨的魔气如同溃堤的洪流,从致命的伤口处疯狂喷涌倾泻而出
最终,在一阵剧烈到足以撼动地面的爆炸声中,那不可一世的魔物身躯轰然倒塌,砸起漫天尘土,迅速化作一地焦黑恶臭的残骸,弥漫的魔气渐渐消散
赢了……
然而,强行动用远超身体负荷极限的力量,加上旧伤彻底迸裂、内腑受创,以及方才与魏无羡决绝时郁结于心、此刻再也压抑不住的那口淤血,江澄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
他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灰败如金纸,一口滚烫的鲜血终是抑制不住地狂喷而出,眼前的一切彻底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身体一软,直直向前栽倒
温若寒也因这倾注力量的狂暴一击和力量反噬而闷哼一声,半透明的魂体剧烈波动摇曳了一下,显然也实实在在分担承受了部分冲击
但他终究是曾经站在顶端的仙道巨擘,底蕴远比江澄深厚,即使江澄受的伤在他身上也会复刻,他尚能维持魂体不散
他眼见江澄彻底失去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要硬生生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低低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恼火:‘麻烦!’
下一刻,他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夺取了身体最后的控制权,并非完全接替,那需要时间且消耗更大
而是巧妙地运用一股柔劲卸去前冲的凶猛力道,手臂迅速穿过江澄腋下,以一种看似是搀扶、实则完全托举承重的姿势,极度精准地减缓了他倒下的速度,让他几乎是轻柔地、缓慢地、如同折断的芦苇般瘫软下去
最终平稳地侧卧在地上,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撞击带来的二次伤害
在整个过程中,温若寒冰冷且带着明显怒意的低骂持续响在江澄那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识海深处:“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连命都不要了!江晚吟,你这彻头彻尾的疯子!本座真是……”
后面的语音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掺杂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一丝极淡的无奈,以及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一点……维护
而在所有外人——目眦欲裂冲过来的金凌、惊慌失措的江氏弟子、乃至可能暗中观察的蓝思追看来,江宗主只是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雷霆万钧地击杀恐怖魔物后,力竭虚脱,再也无法支撑,缓缓地、安静地晕厥了过去
那倒下的姿态甚至带着一种破碎而脆弱的易碎感,与他方才战斗时狂暴狠戾、宛如雷神的姿态形成了极其强烈、令人心揪的对比
“舅舅!!!”金凌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地冲上前,堪堪接住江澄彻底软倒的身体
入手处一片冰凉的濡湿,那是被鲜血彻底浸透的衣料触感
金凌吓得手脚冰冷发软,声音撕裂般带着哭腔:“舅舅!你醒醒!你别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