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暮春时节，天边一抹残阳如血。
将军府那扇朱漆大门被禁军封条紧紧缠绕，鎏金门环黯淡无光，落了一层薄灰。昔日门前车马喧嚣的盛景，如今只剩一片死寂。回廊下，斩疆尘凝视着棋盘，神情恍惚。黑白棋子纠缠交错，仿佛映射着他与沈辞安之间不可调和的僵局。
“将军，江南来信了。”副将压低嗓音，从窗缝间塞进一卷密信。信纸边缘被雨水浸得微微发皱，字迹却依旧清晰：“鱼已入网，静待风起。”
斩疆尘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青。他心底翻涌起暗潮，江南势力是他多年布下的暗棋，如今李默遇刺，自己被软禁，局势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
“传令下去，三日后，烽火为号。”他的声音几近耳语，冷冽如霜，“让苏家长子率漕运船队北上，借口押送新粮，务必五日内赶至京城。”
副将怔了一下，眉宇间浮现一丝疑虑：“可苏家长子去年因漕运改革被削职，如今北上，岂不引人起疑？”
“就是要他们怀疑。”斩疆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猛地按下棋盘上的“劫”位，铿然一声仿佛震碎了什么，“沈辞安想知道我在江南藏了多少底牌？那就送他一份大礼。”
副将应声退下，脚步轻得像猫一样消失在门外。斩疆尘注视着棋盘，突然伸手搅乱黑白棋子。棋子滚落，撞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好似整个世界都嘲笑这场困局。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那坛“醉流霞”，酒坛旁贴着一张宣纸，上书“独酌无趣”四个字。
彼时他还以为这是沈辞安的一次试探，如今再看，却似一种深藏玄机的信号。然而这背后是真诚还是更深的陷阱？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软禁第五日，府外忽然传来甲胄碰撞的金属声，夹杂着禁军呵斥的低吼。斩疆尘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拦在府门外——吏部尚书的小儿子，那个曾经被他打断腿的人。此刻，对方拄着拐杖，高举弹劾信，嘶哑地向禁军怒吼：“我要告斩疆尘通敌叛国！他与江南世家勾结，刺杀朝廷命官，铁证如山！”
斩疆尘眉头微挑，唇角挂起一丝玩味。这出戏演得太快太急，若真是沈辞安授意，绝不会如此张扬。显然有人想借刀杀人，试图踩碎他这颗沈辞安眼中碍眼的钉子。
“将军，动手吗？”副将紧握腰间的匕首，目光灼灼。府内二十名死士皆为斩疆尘从北境带回来的精锐，冲破封锁并非难事。
“不必。”斩疆尘松开窗帘，眼底寒光如刃，“让他闹，闹得越大，越能看清谁躲在幕后看戏。”
果然，不到半日，宫里便传来旨意。沈辞安竟亲自来到将军府“探望”。
庭院中，石榴花开似火，沈辞安立于树下，白衣胜雪。他抬头看着满树绯红，淡然一笑：“去年你说这树该修枝了，如今看来，倒是愈发繁盛了。”
斩疆尘站在廊下，身形挺拔，脸色苍白如纸，语气却不卑不亢：“陛下屈尊前来，该不是为了赏花吧？”
沈辞安转身，桃花眼浅笑嫣然，却未达眼底：“听闻有人弹劾你通敌，朕特意赶来问问，可有此事？”
“陛下信吗？”斩疆尘反问，目光凌厉如刀锋，“就如陛下信我杀了李默？”
沈辞安笑容微敛：“朕只信证据。”他打开食盒，取出两碟点心与一壶未开封的“醉流霞”，“还记得这酒吗？当年你在北境大捷，朕用它为你庆功。”
斩疆尘指尖微微一颤。那晚的庆功宴浮现在脑海中，沈辞安笑意温润，亲手斟酒，低声说道：“疆尘，往后这天下，你我共守。”当时的话语，如今听来仿佛早就埋下了伏笔。
“陛下若只是为了忆旧，臣有些累了。”斩疆尘转身欲走，却被沈辞安一把抓住手腕。对方掌心滚烫，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李默死前，给朕留了一封密信。”沈辞安嗓音低沉，热气拂过斩疆尘耳畔，“他说，刺杀他的毒箭出自岭南蛮族——正是你当年奇袭蛮族缴获的那种。”
斩疆尘骤然回头，目光撞进沈辞安深不可测的眼底。岭南毒箭，除了禁军库房，唯有他的亲卫营略有存留。沈辞安此言，分明是在暗示凶手来自他这一方！
“所以陛下认定是我？”斩疆尘冷笑，声音冰冷入骨，“就像认定太后是我烧死，镇南将军是我构陷？”
沈辞安忽然松开手，后退一步，自袖中掏出一枚玉佩。玉佩半面刻鱼，正与斩疆尘怀中那一枚相吻合——正是当年景阳宫密室内二人结盟的信物。
“这枚玉佩，前日从御史台暗格中找到，和它放在一起的，还有你与宁王通信的仿造笔迹。”沈辞安嗓音平静如冰。
斩疆尘瞳孔猛缩，心底升起寒意。御史台掌控于沈辞安心腹，暗格内的东西若非他默许，谁能放置其中？他忽而狂笑，笑到肩头颤抖，眼眶泛红：“好，好一个‘只信证据’。沈辞安，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我，对吗？”
沈辞安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抚过斩疆尘眉骨，动作温柔却透着决绝：“三日后是先帝忌辰，朕会去皇陵祭拜，届时禁军换防，是你唯一的机会。”
斩疆尘猛地上前扣住他的手腕，指甲嵌入皮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辞安抽回手，袖口滑落，露出腕上一道新痕，像是弯刀所伤。“这坛酒，留着吧。若三日后你还活着，朕陪你喝最后一杯。”
他转身离去，素色长袍隐没在巷尾的昏黄暮色中。斩疆尘攥着酒坛，指尖摩挲冰凉坛身，忽然狠狠砸向地面。
瓷片四溅，酒液渗透青砖，辛辣香气弥漫开来。他盯着破碎的瓷片，猛然醒悟。那道疤痕、毒箭、伪信、甚至是太后的死……一切的一切，都是针对他而来！而沈辞安或许早已洞悉幕后黑手是谁——镇南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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