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背后铁门传来的沉重撞击和门内那压抑扭曲的咆哮声渐渐低沉，最终被走廊死寂的岩壁吸收。苏冉背靠着依旧微微震颤的冰冷金属，瘫坐在粗糙的地面上，过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那几乎要撕裂胸腔的心跳和灼烧般的呼吸才勉强平复。

冷汗早已浸透单薄的衣裙，紧贴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的寒意。她摊开汗湿的手掌，那把冰冷的银钥静静躺在那里，闪烁着一种不属于这个阴暗之地的、近乎固执的微光。它是真实的触感，是用命换来的残酷答案，也是指向更深地狱的坐标。

脑海中，那冰冷机械声音吐露的信息如同永不愈合的伤口，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

痛苦与憎恨凝结之舞履…… 午夜第十二响钟鸣，立于舞池血蔷薇之心…… 一颗仍在搏动、新鲜剥离的“王子”之心……

这哪里是觐见之法？这分明是一纸恶魔的契约，一场需要她亲手献上血腥祭品的邪恶仪式！苏冉顿觉反胃。

但求生欲如同最顽强的野草，在绝望的废墟中疯狂滋长。她已经付出了太多，退后即是万丈深渊。她必须前进，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暗。

她咬紧牙关，借助背后铁门冰冷的支撑，挣扎着站起身，双腿依旧虚软。必须立刻返回舞厅！时间感在这里混乱不堪，下一次钟声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紧握着那把仿佛有千钧重的银钥，她沿着来路快步返回。幽绿的壁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两侧那些沉默而狰狞的门扉上。经过那扇雕刻着痛苦玫瑰的黑檀木门时，她脊背窜过一道冰寒，门依旧紧闭，但那道蜿蜒未干的暗红污渍，像一只窥视的眼睛，令她窒息。

终于，舞厅那虚浮喧嚣的乐声和过度璀璨的光晕逐渐逼近。她撩开那厚重如墓帘的帷幔，重新踏入了这片永恒轮回的盛宴之地。

景象似乎依旧：无尽的旋转，僵硬的笑容，空洞的眼神。然而，苏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正在空气中酝酿。

她迅速扫视全场，目光如鹰隼般首先锁定了那几位王子候选人。

一颗仍在搏动的王子之心……

这个念头让她胃部一阵痉挛。杀戮？解剖？在众目睽睽之下？目标的实力深不可测，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选择谁？那个合作的候选人？他看似提供了帮助，但本质仍是利用，且深不可测。其他候选人则更加危险，如同披着人皮的掠食者。

她的视线扫过边缘的阴影，寻找那抹灰蓝色。她必须知道关于“舞鞋”的线索！

很快，在原先那个拱门凹陷处，她再次看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灰蓝色身影。她比之前更加萎缩，颤抖得如同风中之烛，仿佛随时会散架。

苏冉迅速靠近，脚步放得极轻。

察觉到动静，少女猛地抬头，枯草般的发丝间露出那双写满永恒恐惧的眼睛。看到是苏冉，她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几乎被恐惧彻底淹没的惊诧，随即是更深的、近乎绝望的悲哀。

“你……你回来了……”她的气音破碎得几乎无法辨认，“你……见到了……‘答案’？”

苏冉沉重地点头，没有展示银钥，只是迫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刀刃刮过：“舞鞋！‘她’遗失的舞鞋！你知道什么？它在哪里？”

“舞鞋”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少女猛地一个剧颤！她疯狂地摇头，双手死死抠抓着自己的手臂，留下道道白痕：“不……不能提……那是……‘她’的执念……是……最恶毒的诅咒……触碰它的人……都……”

“诅咒？什么样的诅咒？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在哪里？”苏冉抓住关键词。

“它……没有定形……却又……无处不在……”少女的眼神涣散，陷入恐怖的谵妄，“它等待……等待契合的……痛苦……会发光……血一样的……红光……靠近它……能听到……无数亡魂的……哀嚎……能感受到……世间最极致的……憎恨……”

血光……哀嚎……憎恨……与那冰冷答案相互印证。

“它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是哪里？”苏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少女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即将窒息，她极其艰难地、颤抖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舞池正中央那片最光亮、也最危险的区域。

“清洗之后……‘血蔷薇之心’……最盛之时……有时……它会显现……作为……对幸存者的……‘奖赏’……或者……吞噬的……诱饵……”

血蔷薇之心！又是这个地方！规则要求她必须在第十二响钟声时立于其上！

而舞鞋，竟有可能在那里出现？

线索似乎开始交织，但指向的却是一个更加恐怖的绝境——在钟声清洗的毁灭性能量中，前往最危险的区域，寻找一件充满诅咒的物品？

这听起来像是自取灭亡。

就在苏冉消化这信息时，整个舞厅的氛围陡然剧变！

天花板上所有水晶吊灯的光芒毫无预兆地开始增强，变得愈发刺眼、惨白，如同无数只逐渐睁开的、毫无感情的冰冷瞳孔。光线过于强烈，甚至开始灼烧视网膜，投下的阴影变得锐利如刀。

那些机械舞动的宾客们，动作陡然加快，变得急促甚至凌乱，脸上那固定的笑容开始扭曲、拉大，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根，露出其下黑洞洞的虚无。音乐的节奏变得疯狂而急促，鼓点如同敲击在心脏之上，带着一种末日降临前的歇斯底里。

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灰裙少女发出一声濒死的呜咽，猛地抓住苏冉的手腕，冰冷瘦削的手指如同铁钳，声音里充满了彻底的崩溃：“来了！又来了！这次……更快！更急！躲起来！快躲起来！”

苏冉的心脏疯狂下坠！她猛地抬头看向那尊巨大的挂钟——

瞳孔骤然收缩！

那鎏金的指针，移动的速度竟然明显加快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向着下一个刻度冲刺！

时间被加速了！？

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犹豫！

苏冉的目光急速扫过舞池中心——那片即将再次化作绝对死亡区域的地方；又扫过那些王子候选人——他们似乎也感应到了迫近的危机，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躁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更加积极地搜寻着什么，或者说……搜寻着“庇护所”？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雏形在她被高压逼到极限的大脑中被硬生生挤压出来！

寻找诅咒舞鞋，在加速的第十二响钟鸣时立于死亡中心，然后……猎杀一位王子，夺取他的心脏！

每一步，都是踏在尸山血海之上，与死神共舞。

惨白的审判之光已经亮到极致，开始发出一种高频的、令人头痛欲裂的嗡鸣声。狂乱的音乐达到高潮，几乎要撕裂耳膜。

下一次清洗，已然迫在眉睫！

苏冉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刃，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那位曾与她有过短暂合作的、胸前玫瑰色泽稍显不同的王子候选人身上。

他此刻也正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或评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紧迫、算计以及一丝……近乎疯狂的期待的光芒。他的嘴角，牵起一个微小而冰冷的弧度。

无声的讯号在空气中交换。

苏冉深吸了一口那仿佛带电的、令人窒息的空气，握紧了掌中冰冷的银钥和那枚染过“根茎”粘液的战术笔。

她做出了选择。

她需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哪怕是与虎谋皮。

在惨白的光芒即将吞噬一切之前，她向着那位候选人的方向，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