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行的空气凝滞而昂贵，混合着古董木质家具的沉静气息、雪茄的淡薄余味和某种无形的、阶级分明的高傲。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聚焦于展台，将每一件拍品烘托得宛如神赐。
池骋坐在二排靠左的位置，身形放松地嵌入丝绒椅背，长腿交叠。他神情疏淡，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拍卖目录的烫金封面，对台上正在竞价的十九世纪欧洲王室珠宝兴趣缺缺。周遭此起彼伏的竞价声，那些细微的激动与志在必得，于他而言不过是乏味的背景音。
他来，是因老爷子喜好收藏，点名要那幅压轴的抽象画。他只是个莫得感情的付款机器。
又一幅油画以惊人的价格落槌。场内响起礼貌性的掌声。池骋半阖着眼，几乎要被这沉闷的氛围催出睡意。
直到下一件拍品被小心翼翼地捧上来。
不是名画，不是珠宝，也不是古董瓷器。那是一个娃娃。
会场里几不可闻地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似乎惊讶于这样“不上档次”的东西会出现在如此规格的拍卖会上。拍卖师的声音却依旧平稳自信：“诸位，接下来这件拍品有些特殊。来源已不可考，制作工艺无法复刻，材质分析亦无定论。请注意它的细节。”
光束打在那娃娃身上。
池骋随意瞥去的目光，就此定格。
那娃娃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黑色小西装，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头发是墨一般的黑，柔软微卷，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瓷白。五官精致得超越了人类想象的极限，每一处线条都仿佛由神明亲手雕琢。而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
大得惊人，亮得惊人。瞳仁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却又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种奇异的、活生生的光彩，像是将整个星空都揉碎了浓缩其中。长而密的睫毛鸦羽般垂下，偶尔随着工作人员调整展示角度的动作，轻轻颤动着，投下诱人的阴影。
它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个缩小版的、迷失在人间的贵族小少爷，带着一种天真又骄纵的神气，一种不容亵渎的精致易碎感。
池骋敲击目录的指尖顿住了。
他的心跳，在那一刹那，漏跳了一拍。某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的悸动，毫无预兆地攥住了他。那是一种极致的审美被瞬间满足的颤栗，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疯狂的占有欲。
他想要它。
必须得到它。
拍卖师报出起拍价。不高。显然，在场的大多数人并未真正“看见”它。零星有几个举牌的，似乎只是觉得它特别，适合买回去给家里孩子当个稀罕玩具。
池骋没有立刻动作。他只是看着，目光如同实质，紧紧缠绕着那个娃娃，仿佛要将它从展台上直接吸附过来。
竞价缓慢地攀升着，幅度很小。
直到价格到了一个不温不火的数字，举牌的人只剩下两位，似乎快要尘埃落定时——
池骋微微抬手。他身边的助理立刻心领神会，举起了号码牌。
拍卖师的声音扬起：“这位先生出价，三十万。”
场内目光汇聚过来，带着些许探究。认出是池骋后，那探究变成了了然和谨慎。先前竞价的两位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位摇了摇头，放弃了。
另一位似乎还想争取，加了一次价。
池骋眼皮都未抬一下。
助理再次举牌，直接报出了一个翻倍的价格。
全场静默了一瞬。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娃娃，这个价格已经显得有些荒谬。最后那位竞争者耸耸肩，放下了牌子。
“成交！”槌音落定，清脆利落。
仿佛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池骋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交叠的膝盖上，原本放松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那是一种猎物终于落入掌中的、隐秘的满足。
手续很快办妥。那个被精心放置在防尘罩中的娃娃，被工作人员恭敬地送到了池骋面前。
近距离看，冲击力更为惊人。
那黑发柔软得让人想触碰，肌肤莹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是天然的、饱满的绯色，微微嘟着，像是在索吻。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倒映着顶灯的光，也倒映着池骋自己深不见底的眼眸。
（内心：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帅的娃娃啊？哼！）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以为是幻觉的意念，如同羽毛尖，极轻地搔过池骋的感知边缘。他眸光微凝，仔细看去，娃娃依旧安静完美，毫无异样。
是错觉么？
池骋伸出手，指尖穿过防尘罩的开口，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娃娃的脸颊。
冰凉。细腻。如上好的冷玉。
那触感却让他指尖的皮肤微微发烫，一种奇异的怜爱和想要珍藏的感觉油然而生。
“以后，”他低声自语，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你就叫大宝。”
他收回手，对助理吩咐：“回去。那幅画，不要了。”
助理毫不意外，恭敬颔首：“是。”
防尘罩被重新盖好。池骋亲自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了那个透明的箱子，像是接过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他抱着它，在诸多或好奇或不解的目光中，径直离开了拍卖行。
加长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回程路上。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飞速掠过。
池骋没有看向窗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膝上的防尘罩里。
娃娃穿着那身小西装，乖乖地坐在软垫上，黑发黑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颗骤然坠入他世界的、沉默而迷人的黑色星星。
他看得有些出神。
（内心：这男人长得倒是不错……就是眼神有点吓人。像要把我吞了似的。他刚才叫我什么？大宝？什么土名字！）
那奇怪的、絮絮叨叨的“幻觉”又出现了。池骋蹙了蹙眉，指尖轻轻点着防尘罩的玻璃，目光愈发深邃探究。
娃娃毫无动静，依旧是那副极致可爱又懵懂无知的模样。
池骋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低声道：“不管是什么……既然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他的指尖隔着玻璃，虚虚描摹着娃娃的轮廓，从墨色的发丝，到饱满的额头，再到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秀挺的鼻梁，最后停在那微嘟的、绯色的唇瓣上。
眼神温柔，却带着绝对的、不容挣脱的掌控欲。
车子驶入顶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电梯无声上升，直达入户门厅。
池骋抱着他的“大宝”，走进了那座极尽奢华却也极尽冷清的宫殿。他将防尘罩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小心翼翼地，亲手将娃娃取了出来。
冰凉的、细腻的触感再次落入掌心。
他抱着它，走过空旷的客厅，走向那间早已准备好的、恒温恒湿的收藏室。
射灯亮起。
他将娃娃轻轻放在中央的天鹅绒软垫上，退后两步，静静地凝视。
黑发白肤，大大的眼睛在灯光下流转着生动无比的光彩，红唇娇嫩。小小的身体裹在合体的西装里，有种惊人的、让人想捧在手心里呵护、又想牢牢锁起来的美丽。
池骋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走上前，俯身，用一个极其轻柔的、珍视的吻，落在了娃娃冰凉的额发间。
“欢迎回家，大宝。”
他低声说，眼底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溺的温柔。
（内心：家？这哪儿啊？这么大这么空？还有……他为什么又亲我？！）
娃娃内心疯狂刷屏，外在安静如鸡。
池骋眼底的墨色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势在必得的暗潮。
他知道，从这个夜晚开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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