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卷着沙砾,拍打着军绿色的营帐
苏逸尘与年羹尧并辔而行,马蹄踏过戈壁,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年羹尧勒住缰绳,目光扫过远处连绵的山脉,忽然似不经意地开口:“苏兄,令妹若璃姑娘,听说也要参加今秋的连绵?”
苏逸尘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年羹尧的妹妹华妃在宫中权势赫赫,这话里带着几分试探。“不过是走个过场。”他淡淡回应,眼角的余光瞥见年羹尧微挑的眉峰,又补充道,“我苏家世代书香,不求女子攀龙附凤,只求平安顺遂。”
……
年羹尧轻笑一声,马鞭在掌心敲出轻响:“苏兄说笑了,若璃姑娘才貌双全,入了宫定是要受宠的。”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我那妹妹虽性子烈了些,但在宫里还算有些体面,若是令妹入了宫,彼此照拂也是应当的。”
苏逸尘望着天边盘旋的孤鹰,缓缓道:“年将军放心,我家璃儿自小性子恬淡,从不爱争风吃醋。祖父和父亲已在朝中为她铺好了路,不求别的,只求她在宫里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安稳到老便好。”他这话里的分量,年羹尧自然听得懂——苏家是要用实打实的功勋,换一个不受宠的名分
年羹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勒转马头:“原来如此,苏兄放心,我会嘱咐舍妹多照看的。”两匹骏马再次前行,风沙卷起他们的衣袍,将这桩心照不宣的约定,埋进了西北的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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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的厢房院子浸在蜜色斜阳里,湘妃竹帘半卷,将金粉似的日光筛成细碎光斑
若璃卸去云锦霞帔,只着月白软烟罗中衣,腕间羊脂玉镯轻碰案几,发出清泠声响
青石露台上,十二方冰纹白瓷盆里盛着晨露未晞的花瓣——重瓣玫瑰娇艳欲滴,宛如贵妃醉酒时晕染的颊色;白玉兰莹润如雪,恰似神女遗落的裙裾;芍药层层叠叠堆成绮丽云霞,每片花瓣都浸着浅金的暮色
"取岭南的珍珠粉,再把冰镇的茉莉露端来。"她素手捻起片带露玫瑰,指尖凝着一滴胭脂色的晨泪,腕间银钏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环佩叮咚
云香跪坐在旁,捧出嵌螺钿的紫檀木匣,匣中珍珠粉莹白胜雪,倾倒时如银河碎玉簌簌落入石臼;云林则举着冰裂纹青瓷瓶,将凝结着夜露的茉莉花露,小心翼翼地滴入盛放花瓣的琉璃钵
捣杵撞击石臼的声响清越如鸣佩,若璃半跪在地,青丝垂落额前,素手握着缠金丝的银杵缓缓研磨。重瓣玫瑰的汁液化作绛红稠浆,与珍珠粉交融时泛起粼粼珠光,茉莉花露沁入其中,晕开一缕冷香。"再添半勺珍珠粉。"
她垂眸盯着石臼里流转的色泽,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鬓边沾着的花汁晶莹如泪,倒比案头新采的芍药更添三分艳丽
待膏体凝成蜜蜡般的稠度,若璃用点翠银簪挑起半透明的胭脂,对着西窗最后一缕天光反复端详。云香捧来累丝嵌宝的银盒,云林呈上螺钿镶嵌的小罐,三人默契地将胭脂口脂分装其中——绯色胭脂像揉碎了天边晚霞,裹着珍珠的柔光;丹蔻色口脂泛着琥珀般的光泽,细闻还混着茉莉的冷香与玫瑰的馥郁
若璃指尖蘸了口脂轻点朱唇,对着菱花铜镜展颜轻笑。晚风掠过露台,将花瓣与胭脂香揉作一团,案头琉璃罐里的口脂映着星辉流转,恍若凝住了整个春日的温柔,又似将天边晚霞、月下清辉都收进了这方寸容器之中
……
三足芙蓉石熏炉莹润似朝霞凝结,炉身浅雕的并蒂莲纹间,一缕缕“芙蕖满庭香”正化作青烟袅袅升腾。那香糅合了清晨带露的荷花、晒干的荷叶与些许沉香,清甜中裹着草木的清苦,随着炉盖镂空的缠枝纹漫溢开来,在若璃身侧织就朦胧烟霭
若璃斜倚在湘妃竹骨的贵妃榻上,乌发随意挽作松松的髻,一支淡紫色簪花斜斜插在鬓边,簪头垂落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似要坠入如云的青丝里。那墨玉般的长发看似随意,却自有一番韵致——几枚圆润的珍珠点缀其间,衬得乌发愈发柔亮润泽,飞仙髻松散处垂下几缕碎发,拂过她白皙的脖颈,更添几分慵懒风情
她手中捧着本《盐铁论》,书页微微泛黄,透着经年累月的书香。斜阳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洒下斑驳光影,榻边青玉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起,与书卷气息交织,将栖梧阁浸染得愈发静谧雅致
“一榻凉风午睡,半卷残书夕阳。”若璃将《盐铁论》往脸上一盖,书页边缘蹭到鼻尖,带着淡淡的墨香与熏炉里的芙蕖气
她往贵妃榻深处蜷了蜷,碧水青烟罗裳堆在腰侧,发间珍珠随着动作轻晃,“真应景啊。”
呢喃声混着熏炉的青烟漫开,她忽然想起刚穿来那会儿,连《论语》都得翻着注解才能读顺,如今竟能随口吟出这样的句子。“在这清朝待着,文学修养倒是不知不觉高了。”她闷在书页下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脊上的磨损处
风从半开的窗棂钻进来,掀起书页一角,露出她方才折住的批注。若璃望着那抹漏进来的夕阳,忽然叹了口气:“还有两个月呢……这一个月,竟过得这样快。”
是啊,快得像熏炉里燃尽的香灰,快得像檐角滴落的晨露,转眼就没了踪迹。她抬手将书挪开些,望着芙蓉石熏炉里渐渐淡下去的烟,发间那支淡紫色簪花,在夕照里泛着温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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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细雨裹着柳絮,将松阳县的青石板路洇得发亮。安陵容蜷缩在摇晃的马车内,绣着并蒂莲的锦帕攥得发皱。车帘外,萧姨娘尖细的嗓音穿透雨幕:“赶车的!再慢些,姑娘的腰都要颠断了!”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车辕。这已是她们离开松阳的第七日,车轴吱呀声里,安陵容望着褪色的车帘,想起临行前父亲握着她的手:“陵容,此去若能入宫,夫人就有指望了……”萧姨娘在旁抹着眼泪,鬓边廉价的绢花随着动作晃个不停
京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浮现时,安陵容的指尖已被冷汗浸得发白。萧姨娘掀开帘子,望着灯火通明的城门,喉头滚动:“到了,可算到了……”马车停在“悦来客栈”门前,潮湿的霉味混着油烟扑面而来
“两间上房。”萧姨娘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掌柜盯着那几文铜板,嘴角撇了撇:“只剩通铺了。”安陵容按住萧姨娘颤抖的手,取出一支银簪:“烦请掌柜行个方便。”簪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掌柜这才唤来伙计提行李
客房里,被褥散发着潮味,窗纸被风掀起一角。萧姨娘瘫坐在木椅上,揉着酸胀的腿:“这一路……”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醉汉的叫嚷,惊得她打了个哆嗦。安陵容倚着斑驳的木窗,望着京城的万家灯火,手中攥着选秀的宫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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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上善寺的晨钟惊起檐角宿鸟,甄嬛携着流朱、浣碧穿过垂花门
她身着清新水绿衣衫,领口处精致点缀,乌黑长发垂落,鬓间簪着小巧彩饰,眉眼含着温婉笑意,尽显闺阁女子的灵动娇俏与青春明媚
鎏金香炉里青烟袅袅,她跪在蒲团上,望着慈悲的菩萨像,双手合十轻声呢喃:“愿菩萨保佑,让女儿得遇世间最好的儿郎”话音未落,烛火忽地晃了晃,惊得流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待三人从偏门转出,忽闻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甄嬛回头,只见温实初手持油纸伞匆匆赶来,月白长衫下摆沾满泥点。“嬛妹妹!”他额前有点汗水,眼底尽是焦急,“嬛妹妹,这是我家传玉壶,宫中波谲云诡,我……”
“实初哥哥。”甄嬛抬手打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丝绦,“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待我的心意,嬛嬛岂会不知?可选秀乃家族重任,更是皇命难违,不是我,也会是玉娆”她望着温实初苍白的脸色,声音放软,“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亲的兄长,往后也莫要再说这些话了。”
风掠过寺前老槐树,吹落几片嫩绿的新叶。温实初望着甄嬛决然转身的背影,油纸伞握得发颤,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料峭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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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沈家外祖家内院,暖阁之中,烛火轻轻摇曳,散发出柔和光芒。沈眉庄她头戴点翠镶珠旗头,簪着绢花、垂着流苏,身着粉紫色绣花旗装,领口白绸相衬,端坐在母亲崔氏面前
崔氏轻轻起身,缓步行至女儿身旁,抬手温柔地抚上沈眉庄的发髻,目光之中满是慈爱与关切:“眉儿,再过一个月你便要去参加选秀了,这可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为娘再考考你,若是皇上问你读过什么书,你当如何回答?”
沈眉庄不假思索,眉眼间流露出自信的神色,脆声答道:“《诗经》《孟子》《左传》……”
话还未说完,崔氏便急忙摆了摆手,轻声说道:“错了,眉儿。皇上此番选秀,是为了充实后宫,绵延子嗣,并非考状元、问学问。你这般回答,不妥当。”
一旁的姨娘也连忙附和:“是啊,小姐,女子无才便是德”
沈眉庄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失落,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乖巧地说道:“是,女儿明白了。那女儿该如何作答呢?”
崔氏重新坐回椅子上,耐心地说道:“你便说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就行。皇上和太后看重的是女子的德行与温婉,而非学问高低。切记,在皇上面前,要处处展现出柔顺、恭谨的姿态 ,莫要太过张扬。”
沈眉庄微微颔首,认真说道:“女儿记下了,定不会让母亲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