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七月，京城被热浪裹挟，连蝉鸣都带着倦怠。养心殿书房内，青铜冰鉴中大块的冰块“咔嚓”作响，寒气顺着镂空兽纹缓缓渗出，与案头袅袅升腾的龙涎香交织，将暑气隔绝在外
苏敬铭与苏庭焕父子二人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蟒袍下摆铺展如墨。苏敬铭胸前的仙鹤补子绣工精致，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威严尽显；苏庭焕官服上的獬豸纹样暗纹流转，作为二品河道总督，此刻背脊却绷得笔直，掌心早已沁出薄汗。两人膝前的黄花梨矮几上，两张厚实的宣纸工整铺开，朱砂批注在烛光下泛着暗红，那是他们耗费无数心血记录的水泥烧制配方与牛痘接种之法
“陛下，此二策乃臣父子穷尽心力所得，愿献于陛下，为社稷尽绵薄之力。”苏敬铭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尾音却微微发颤
胤禛握着朱笔的手骤然收紧，目光扫过宣纸上“以石灰石配黏土烧制水泥”的字迹，瞳孔猛地收缩。西北城墙屡遭风沙侵蚀，若有此坚固材料，边防可固若金汤；而牛痘防治之法若能推行天下，更是能保万千子民安康。这不仅是治国良策，更是能让他名垂青史的功绩！
“好！好！好！”胤禛连拍三次御案，青玉镇纸与案几相撞发出脆响，惊得一旁侍奉的苏培盛手中拂尘险些落地。“即刻将苏家从汉军旗抬入镶黄旗！苏敬铭加授超一品衔，苏庭焕擢升一品官职！”帝王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连冠冕上的流苏都跟着晃动
……
苏培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苏家在先帝时便满门荣耀，如今这般恩宠，足以令满朝文武眼红数年！
可就在这时，苏敬铭重重叩首，额头在青砖上撞出闷响：“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胤禛霍然起身，龙袍扫落几支狼毫笔：“爱卿何出此言？”
“臣愿以这两份策论，只求陛下应允小孙女若璃选秀入宫后，能保她富贵平安到老。”苏敬铭白发微微颤动，想起孙女幼时在庭院读书的模样，声音不禁哽咽，“不求侍寝，不求生子，只求能独居一宫，安稳度日。”
苏庭焕也跟着伏地，声音恳切：“陛下，小女性子恬淡，实在不适合卷入后宫纷争。臣父子别无所求，唯愿她一生顺遂。”
养心殿内死寂得能听见冰鉴中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胤禛捏着白玉扳指的手缓缓松开，唇角勾起笑意——别的大臣挤破脑袋送女儿入宫，妄图靠子嗣争权夺利，可苏家却主动斩断这条捷径！这般忠心，当真是天赐肱骨！
“两位爱卿快快请起！”胤禛亲自上前搀扶，龙袍上的金线蟠龙几乎扫过二人头顶，“朕定会嘱托皇后与太后，让她们在后宫一一照应。自她入宫便封妃位，独居一宫，一应吃穿用度皆按高位份例。往后定叫她一生顺遂，平安无忧。”
苏敬铭父子对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们小心翼翼拾起案上的宣纸，指尖抚过那些浸透心血的字迹。这个被冰块镇住暑气的七月，这两张看似普通的宣纸，不仅改变了苏家的命运，更换来了若璃一生的安稳。当他们退出养心殿时，暮色中的宫墙镀着金边，蝉鸣依旧喧嚣，却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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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墨，暑气仍未散尽。胤禛身着玄色常服，脚步沉稳地踏入寿康宫
鎏金宫灯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浮动着沉香与夏日草木的气息
……
踏入殿内内室，胤禛便躬身行礼，朗声道：“儿臣给额娘请安。”太后半倚在床榻上，手中佛珠缓缓捻动，抬手示意道：“皇帝免礼，这么晚过来，可是有要事？”一旁的宜修福了一身，端庄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
胤禛抬手示意宜修起身，目光扫过殿内，沉声道：“苏培盛，守好宫门和外室，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鎏金宫门轰然阖上，隔绝了殿外的喧嚣。
……
胤禛从袖中取出几张宣纸，朱砂批注在烛火下泛着暗红。“苏敬铭父子昨日呈上这两份策论，”他将水泥配方与牛痘之法平铺于案，烛火映得他眼中泛起精光，“西北城墙加固、民间痘疫防治，皆可迎刃而解。此等不世之功，足以让苏家名垂青史，朕本欲重赏，赐苏家抬旗封官，世袭恩荣。”
太后微微眯眼，凑近细看，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此等良策，确实能解社稷之忧。苏家不要赏赐？”
……
“正是！”胤禛忍不住轻笑出声，袖中的玉扳指撞出清响，“他们只求用这两份功劳，换其孙女苏若璃选秀入宫后独居一宫，不侍寝、不生子，保一生富贵安稳。苏敬铭身为一品殿阁大学士，苏庭焕官居二品河道总督，苏家满门荣耀，却甘愿放弃这泼天富贵！”
他负手踱步，语气难掩欣喜，“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寻常臣子巴望着送女儿入宫固宠，苏家却主动断了这条路，既表忠心，又让朕白白得了这两份治国良策！”
……
宜修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抖，嘴角微勾，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原本以为这样一个出身满门显赫的秀女入宫定是又一个华妃。
没想到竟然只求一个高位富贵到老，不侍寝，不生子，对她真是好极了，她跟华妃分庭抗礼已久
宜修随即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说着：“臣妾亦是觉得苏家通透！”她抬眸望向皇帝，眼中满是赞许，“苏家一门四子忠心耿耿，是皇上胸骨之臣”
太后亦点头，佛珠碰撞声清脆：“苏家这是以退为进，既显忠心，又断了他人猜忌，反倒叫人挑不出错处。”
……
胤禛神色稍缓，指尖叩击案几：“朕也有此意。待苏若璃入宫，便封妃位，一应用度按高位份例供给。皇后，往后需你多照拂。”宜修立刻俯身行礼，语气诚恳：“臣妾遵旨！定当悉心照料”
……
她目光一转，思索道：“西六宫的永寿宫尚空着，距选秀还有月余，加上入宫前教养嬷嬷学习宫规礼仪的时日，约莫两月。这期间正好将永寿宫重新修缮布置，添置些软缎、熏香，定能让她住得舒心。”
太后抬手拍了拍宜修的手背，赞许道：“皇后思虑周全。”
……
胤禛也轻轻拍了拍宜修的手："后宫之事，朕交给你放心。"得到皇帝的肯定，宜修心中暗喜，恭敬道："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托，保后宫安宁。"
……
鎏金宫门重新开启时，胤禛的身影和仪仗融入夜色。待皇帝走远，太后抿了口竹息端来的莲子羹，缓缓开口："苏氏入宫事宜要仔细着，宫殿也别出了差错，皇帝肯定会让自己的人进去侍奉苏氏。"万一里头出了不干净的东西，那就是直接暴露在皇帝跟前了
宜修恭敬地福了一礼："臣妾一定会仔细的。"
"这些年委屈你了。"太后望着宜修，语气难得柔和，"身为哀家的侄女，身为皇后，一直被华妃压着。这次选秀，苏氏家世最高，幸而是这样的结果，不然进了宫......还有纯元......"
提到"纯元"二字，宜修眼神瞬间变得狠辣。她永远记得，在王府时，身为侧福晋的自己有孕在身，却亲眼看着嫡亲姐姐纯元在池边跳舞勾引当时还是王爷的胤禛，抢走了嫡福晋之位
哪怕纯元早已香消玉殒，哪怕自己如今贵为皇后，这个姐姐依旧压在她头上，被追封为纯元皇后！而她的孩子，就死在王府那个雨夜，那时所有人都在庆贺纯元有孕！这道伤疤，成了她绝不允许后宫轻易有孕的执念
"身为皇后，何谈委屈。"宜修语气平静，却暗藏锋芒，"华妃......不过有个好哥哥罢了。"
太后叹了口气："那也有苏逸尘这个二品武将掣肘着他。再说华妃，从前在王府时也是如此张扬......"她顿了顿，看着宜修，"偏偏皇帝就喜欢那样的性子。不过后宫无论谁生下皇嗣，你都会是母后皇太后。"
"后宫的事，臣妾定会料理妥当，不会让太后费心。"宜修福了一礼，转身离开寿康宫
她的背影在宫灯下被拉长，宛如蛰伏的孤狼
待宜修走远，太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幽幽叹道："竹息，你说哀家是不是错了？错在当年不该让宜修入府，错在不该同意皇帝和纯元的事......"
竹息看着太后苍老的面容，心中满是复杂，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恍若一幅斑驳的旧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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