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纱漫过养心殿的明黄窗棂，宜修手持镶玉金边的记名秀女名单，莲步轻移踏入殿内。十二扇缂丝屏风将烛火筛成斑驳光影，她望着御案后摩挲扳指的胤禛，旗头上凤冠东珠随着行礼动作轻晃：“臣妾恭贺皇上，今岁选秀又得佳人了。”
胤禛指尖微顿，碧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皇后这话，倒像是在打趣朕。”他身后摊开的奏折还留着未干的朱批，墨迹氤氲间透着帝王威仪
宜修适时递上内务府小厨房新制的百合莲子羹，瓷碗映着烛火，蒸腾的热气里飘着清甜香气
“听闻皇上选秀时龙颜大悦。”宜修将名单轻放在案头，袖口绣着的百子千孙图不经意扫过《永寿宫修缮奏疏》，“六宫上下都在猜，皇上看中了哪些秀女。”
“不过是从泛泛之辈里挑出几个尚可的。”胤禛转动扳指，目光掠过名单，在“苏若璃”三字上稍作停留。白日里少女吟诵的颂诗犹在耳畔，他突然开口：“苏氏，永寿宫备的怎么样了？”
宜修唇角扬起真心的笑意——这个无需争宠的秀女，分明是老天爷赏给后宫的“吉祥物”
“早已妥帖，一应规制皆合规妃位。”她眼波流转，忽而压低声音，“岂止尚可，听说沈自山的女儿很有当年敬嫔的风范，而甄氏却长得活脱脱就……”尾音戛然而止，却足够让胤禛听懂弦外之音
胤禛眸色瞬间深暗，仿佛被乌云遮蔽的寒星：“只是眉眼处有几分相像罢了。”
“有几分相似已经是很难得了。”宜修偷瞄着皇帝神色，状似不经意行礼，“恕臣妾多嘴，皇上准备给甄氏什么位份？”
“给个贵人吧。”
“贵人好啊，”宜修语气轻快，“前头满军旗的富察氏、蒙军旗的博尔济吉特氏皆是贵人，汉军旗倒正好能凑个双数。”
“还有一个是？”
“沈自山之女，沈贵人。”
胤禛倏然摆手，玉扳指撞在案几上发出清响：“满蒙联姻是旧俗，沈自山官位高于甄远道，如此不妥。封甄氏正六品常在，赐号‘莞’。”
宜修笑容骤僵——“菀”与“莞”同音，这分明是在昭告天下，自己的姐姐即便亡故，仍是皇帝心头朱砂痣
但她转瞬便敛去锋芒，柔声道：“臣妾记得唐诗有云‘菀菀黄柳丝，濛濛杂花垂’，倒是应景。”
胤禛忽而执起她的手，在掌心写下“莞”字，笑意里藏着追忆：“朕觉得甄氏莞尔一笑的样子甚美。”
宜修强撑的笑意几乎龟裂，却在胤禛提及苏若璃时，终于找回几分真心
“苏氏封瑾妃，独居永寿宫，好好照料着。”胤禛亲昵拍了拍她手背，“别让苏家人寒心。”
“放心吧皇上，”宜修望着皇帝摩挲奏折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红烛摇曳间，她暗自握紧袖中护甲——哪怕只是几分相似，也足以让这张脸，在后宫掀起惊涛骇浪
……
翊坤宫
翊坤宫的铜炉里，欢宜香正一明一暗地燃着，袅袅青烟盘旋上升，在鎏金宫灯下织成朦胧的雾霭。华妃半倚在湘妃竹榻上，嫣红色织金软缎褙子松松垮在肩头，露出一抹猩红里衣。她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护甲上镶嵌的红宝石，听着窗外断断续续的蝉鸣，忽然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
"娘娘，皇后那边拟好了新进宫小主们住所的宫苑安排，让奴才念给娘娘听。"黄规全哈着腰蹭进来，蟒纹补服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手中的明黄笺纸捏得发皱
……
华妃眼皮都没抬，继续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丹蔻："念。"
……
"满军正白旗富察贵人住延禧宫，汉军镶黄旗瑾妃住永寿宫，蒙军镶黄旗博尔济吉特贵人住钟粹宫......汉军正蓝旗莞常在住承乾宫。"黄规全的声音越来越小，念到最后几个字时，殿内突然陷入死寂
华妃"啪"地合上鎏金护甲盒，震得案上的鎏金护甲盒跳了跳："瑾妃，莞常在，沈贵人这都是谁？还有皇后这宫苑可真会选呀！"她丹凤眼微眯，眼尾的胭脂红得刺目，冷冷扫向黄规全
黄规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金砖："回娘娘！瑾妃是河道总督苏庭焕的嫡女，也是大学士苏敬铭的孙女，皇上特意吩咐，要入住永寿宫正殿；这莞常在是大理寺少卿甄大人的嫡女；沈贵人则是济州协领沈自山之女。至于这莞常在的宫殿，是皇后亲自选定的。"
华妃的动作突然僵住。她想起半月前，哥哥从西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信纸边角还沾着未干的墨迹。信中字字句句都在说苏家用水泥方子和牛痘接种这等不世之功，只为换自家姑娘入宫后能得个高位，不侍寝、不生子，就像养在宫里的金枝玉叶
"就是那个哥哥也赞不绝口、军事极为出众的苏逸尘的妹妹？"华妃摩挲着护甲，声音突然放软
"正是，娘娘。"颂芝停下手中摇扇的动作，上前一步轻声回道，"苏将军在西北屡建奇功，这次苏家为了女儿，竟舍得放弃那么大的功劳......"
华妃点点头，思绪飘远。她心里清楚，年家如今能倚仗的，不过是哥哥年羹尧一人。几个侄子尚在稚龄，而苏家一门四子，各个手握要职
想到这儿，她坐直身子吩咐道："颂芝，去库房挑两份重礼，等瑾妃入宫后送去。哥哥和他同在西北战事上出力，总要交好才是。"
"是，娘娘。"颂芝福了福身，转身要走
"等等！"华妃突然提高声音，"那莞常在和沈贵人又是怎么回事？还得了皇上赐的封号！承乾宫那么好的地方，皇后倒会做人情！"
黄规全连忙赔笑："回娘娘，这都是皇上定的！承乾宫宽敞华丽，离养心殿又近，皇上想必是看重这两位小主......"
……
"看重？"华妃冷笑一声，抓起枕边的团扇狠狠摔在地上，"皇后倒是机灵！皇上赞一句好，她就忙着往上凑，恨不得把新人全塞进养心殿！这承乾宫又不是她景仁宫的偏殿，凭什么由着她安排？"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去，把莞常在的住处换了！”
黄规全眼珠子一转，立刻谄媚道："奴才倒想起一处！从前芳贵人住的碎玉轩，地方还算干净，就是偏了些，离御花园都得绕好几个弯。自从芳贵人小产入了冷宫后，一直空着呢。"
华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就碎玉轩吧。保不齐这位莞常在住进去，也能像芳贵人那样，闹出点'动静'来。到时候，皇后只怕要笑得更欢了。"她拿起桌上的珐琅彩小盏，抿了口已经凉透的酸梅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而此时的景仁宫，宜修正对着铜镜调整东珠步摇。当宫女绘春禀明华妃重新安排宫苑的消息时，她轻轻叹了口气："苦了莞常在住那偏远的地方了，华妃也真是的。"镜中的人蹙着眉，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她知道，碎玉轩不仅偏远，更藏着芳贵人小产的隐秘。这场由她挑起的纷争，终于要拉开帷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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