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光初亮，万方安和的庭院里还浮着层薄薄的晨雾，若璃已换妥了衣裳
那袭墨绿织锦流云裙实在惹眼，深邃的墨绿如泼翻的浓墨，却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裙身用银线织就的流云图案繁复精巧，云卷云舒间似藏着风的轨迹，走动时裙摆轻轻扬起，真如天边流动的云絮，神秘又飘逸
腰间一条细巧的宝石链，缀着鸽血红、翡翠绿的碎珠，随动作叮当作响，更衬得腰肢不盈一握，高雅中添了几分灵动
云林为她梳了个慵懒的堕马髻，鬓边发丝微松，恰有几缕垂在颈侧，添了几分娇憨
发间簪的翠玉流苏簪最是点睛，水滴状的翠玉通透如凝脂，流苏随着脚步轻轻晃，映得脸颊都泛着玉色的柔光；双燕衔花鎏金钗斜插在髻侧，金燕翅膀上的纹路精细如真，衔着的珠花颤巍巍的，似要振翅飞走；耳后还压了支缠枝葡萄纹金步摇，葡萄粒大小的珍珠串成坠子，低头时便在颈间扫过，添了几分含蓄的风情
云香为她化的妆也恰到好处，眉峰微弯如远山，眼下点了点桃花晕，唇上涂的“石榴红”娇艳却不张扬，配上圆润的珍珠耳坠，整个人瞧着既明艳又不失温婉
换了双绣着缠枝莲的软底鞋，踩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
若璃带着辛夷、云香往外走，富察·傅恒与董鄂·卓林几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佩刀悬在腰间，步伐轻缓，既护着周全，又不扰了这份闲逸
……
一行人先到杏花春馆。此时虽非花期，馆前的杏林却枝繁叶茂，墨绿的叶隙间漏下碎金似的阳光，落在若璃的裙角上，与流云图案交相辉映。馆前的石阶爬满了青苔，阶边几丛秋菊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紫的，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
若璃伸手抚过门框上雕着的杏花纹样，木头上的纹路已被岁月磨得光滑，指尖划过，似能想象春日里满树杏花如雪的模样。“听说春日里这馆前的杏花开得能漫到阶前，”她转头对云香笑，“到时候裙摆沾着花瓣走，定是极好的。”
……
从杏花春馆出来，沿着湖边漫步，不多时便到了上下天光
这处最妙的是临水而建的敞厅，厅前的湖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游鱼，岸边的芦苇已泛了浅黄，被晨风吹得沙沙响
若璃走到栏边，扶着雕花木栏往下看，水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墨绿裙摆在水面轻轻晃，竟与岸边的芦苇、天上的流云融成了一幅画
富察·傅恒站在稍远的廊柱旁，目光无意间扫过水面，见那倒影与天光水色相映，竟一时看怔了，直到董鄂·卓林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才回过神来，耳根微微发红
……
往前去是碧桐书院，院角的梧桐树落了满地金黄，踩上去簌簌作响
书院的窗棂糊着雪白的纸，阳光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
若璃走到窗边，见案上还摆着几卷书，随手拿起一本翻看，纸页带着淡淡的墨香。“这地方倒适合读书，”她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字迹，“梧桐叶落时，伴着书页声，多静啊。”
若璃走了两处，晨间的微累渐渐漫上来，恰好前方有座六角亭，亭柱上爬着浅紫色的牵牛花，亭内石桌石凳擦得干净
她便带着辛夷、云香坐下歇脚，富察·傅恒与董鄂·卓林等人就在亭外廊下站定，目光落在远处的湖光树影上，并不打扰
……
亭外的秋阳正好，透过亭顶的镂空花纹洒下，在若璃的墨绿裙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她望着侍卫们挺拔的身影映在晨光里，又看了看四周层林尽染的秋景，一时兴起，轻声念道：“晴光穿林叶翻金，风牵衣袂伴友行。莫叹秋深无多趣，且听流泉与剑鸣。”
……
这几句随口吟出的诗，既有眼前的晴光落叶，也点了“伴友行”的意，末句“流泉与剑鸣”更是暗暗应了侍卫们佩刀在身的模样
董鄂·卓林最先反应过来，朗声赞道：“娘娘好才情！这诗听得人心里敞亮！”佟佳·巴图也跟着点头，粗声笑道：“咱们这些粗人，不懂什么诗，但听着就觉得顺耳，像把这光景都装进去了！”
众人都笑着附和，唯有富察·傅恒，听到那句“伴友行”时，耳尖猛地一热，下意识抬头望了亭内一眼，正撞见若璃看向他们的目光，那双眼里映着晨光，亮得像含了星子
他慌忙低下头，耳根的红意却愈发明显，连握着佩刀的手指都微微收紧了
……
若璃见他们开心，端起云香递来的茶抿了一口
歇够了，一行人继续往前
……
澹泊宁静的院门前种着几株芭蕉，宽大的叶子上还凝着晨露，风一吹便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水痕。院内的回廊挂着几串风干的莲蓬，褐色的莲蓬头沉甸甸的，倒有几分野趣
若璃沿着回廊慢慢走，看廊壁上题着的诗，字迹或娟秀或苍劲，都是前人留下的痕迹。“‘澹泊宁静’四个字，说着容易做着难，”她轻声叹道，辛夷在旁应道：“娘娘心里通透，自然能守住这份静。”
水木明瑟的景致最是清爽，几株高大的杨树临水而立，树干笔直如笔，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像在翻书
树下设着石桌石凳，桌案上还留着些许茶渍，想来是前几日有人在此闲坐
若璃挨着石凳坐下，仰头看杨树的枝叶在蓝天上划过的痕迹，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发间的金步摇上，碎光点点
董鄂·卓林在不远处笑道：“娘娘瞧这杨树，倒像侍卫们站军姿，笔挺挺的。”若璃被逗笑，点头道：“还真像，都是守着这园子的。”
映水兰香的名字最贴切，刚走近便闻到淡淡的兰花香，原来是水边种着一片素心兰，绿叶间藏着星星点点的白花，香气清冽不腻人
若璃蹲下身细细看，指尖轻轻拂过兰叶，叶片上的绒毛蹭得指尖发痒。“这兰香比桂花香清雅多了，”她对云林说，“回头移几盆回万方安和，摆在窗台上正好。”
……
武陵春色最是热闹，仿着桃花源的景致建的，入口处有片桃林，虽不是花期，枝桠却盘曲有致，像极了画里的模样
穿过桃林，里面竟有片小小的菜畦，种着青蒜、萝卜，绿油油的透着生气。若璃走到菜畦边，看着泥土里冒出的萝卜缨子，笑道：“这倒有几分农家的意思，比别处多了些烟火气。”
……
最后到了月地云居，这处的建筑最是精巧，白墙黛瓦，檐角飞翘，像从画里走出来的。院中的桂树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香气浓得化不开
若璃站在桂树下，发间的翠玉流苏与金黄的桂花相映，美得像幅工笔画
她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桂花，指尖沾了点甜香，轻声道：“这一路逛下来，倒觉得这园子的每一处，都藏着自己的性子呢。”
……
阳光渐渐升高，雾散了，园子里的景致愈发清晰。若璃带着众人往回走，裙摆扫过满地落花，留下一路淡淡的香，身后的侍卫们步伐沉稳，佩刀轻响，与这园子里的风声、叶声、花香，融成了一首安闲的歌
……
回到万方安和时，日头已升至中天，外间的花梨木圆桌早已摆妥了午膳，六道菜式荤素搭配，热气腾腾地透着家常暖意
- 水晶虾饺：莹白的薄皮里裹着粉嫩的虾馅，褶子捏得精巧如半月，顶端还缀着点嫣红的虾籽，蒸得透亮，瞧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 糟熘三白：鸡片、鱼片、笋片在琥珀色的糟汁里泛着光，入口鲜嫩，糟香醇厚，却不腻人，最是下饭
- 蟹粉狮子头：硕大的狮子头卧在浅黄的汤汁里，表面撒着细碎的蟹粉，用勺轻轻一舀，肉糜松软，混着蟹的鲜甜，满口都是温润的香
- 清炒豆苗：翠绿色的豆苗带着水珠，火候掌握得刚好，脆嫩爽口，嚼起来带着淡淡的清甜味，解了荤菜的厚重
- 冬瓜盅：掏空的冬瓜里盛着炖得浓稠的鸡汤，还有瑶柱、虾仁等干货，冬瓜吸足了汤汁，绵软入味，汤鲜得能鲜掉眉毛
- 桂花糖藕：切得厚实的莲藕里塞着饱满的糯米，淋着琥珀色的桂花糖浆，甜而不齁，莲藕的清香混着桂花香，是解腻的佳品
……
若璃坐下时，云香已盛好了一碗碧粳米饭，米粒莹白如玉，透着淡淡的米香。她抬手按住云香正要布菜的手，笑道：“不用布菜了，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她拿起银筷，先夹了一筷子清炒豆苗，翠嫩的颜色衬得筷头愈发莹亮。豆苗刚入口，脆嫩的触感混着清甜味便漫开来，她满意地弯了弯眼，又舀了勺糟熘三白的汤汁，轻轻浇在碧粳米饭上，琥珀色的汤汁裹着莹白的米粒，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这糟汁调得正好，不浓不淡，”她一边用筷子拨着米饭，一边随口道，“配着饭吃，最是爽口。”说着便夹了块鱼片，就着米饭细细嚼着，眼角的笑意柔和——自己动手的自在，比旁人伺候着更合心意
云香见她吃得随心，便也收回手，只在旁候着添饭，瞧着娘娘用银筷轻巧地夹起虾饺，咬开一角时眼里闪过的满足，心里也跟着熨帖
这园子里的午膳，少了宫里的规矩束缚，连吃饭都透着股松快劲儿
……
若璃正用小勺舀着冬瓜盅里的汤，瑶柱的鲜混着鸡汤的醇在舌尖漫开，她忽然抬头看向廊下，见富察·傅恒几人正轮流值岗，便对云香道：“去，把食盒里的点心分些给他们。”
云香应了，提着食盒走过去。里面是刚蒸好的蟹壳黄，咸口的裹着葱油，甜口的嵌着芝麻，还温乎着呢。佟佳·巴图接过时，粗声笑道：“娘娘这午膳刚开，就想着咱们了？”
“你们守着园子，也该垫垫肚子。”若璃的声音从圆桌旁传来，带着笑意，“咸的甜的都有，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富察·傅恒拿起一块甜口的蟹壳黄，芝麻的香混着面的酥，竟比营里的干粮精致多了。他抬眼望向亭内，若璃正低头用银勺舀着狮子头，阳光落在她发间的翠玉流苏上，漾出细碎的光，那画面竟比桌上的佳肴更让人移不开眼
董鄂·卓林咬着葱油蟹壳黄，含糊道：“这手艺，比咱们旗人嬷嬷做的饽饽还香！”旁边的伊尔根觉罗·明安也跟着点头，手里的点心很快见了底
若璃自己也尝了个蟹粉狮子头，用小勺将肉糜轻轻拨开，里面混着的蟹粉像碎金般闪着光。肉糜松软得入口即化，蟹的鲜甜裹着肉香，暖得胃里熨帖，她忍不住又舀了两勺汤汁，浇在饭上，连带着米粒都染上了醇厚的香
“这狮子头里该是加了荸荠吧？”她咂咂嘴，对云香笑道，“难怪吃着不腻，多了几分脆生。”
云香笑着应是：“厨房的张师傅说，加了荸荠能解肉的厚重，娘娘果然尝出来了。”
吃到后半程，若璃夹起一块桂花糖藕，莲藕的绵软混着糯米的黏，桂花糖浆的甜恰到好处，刚好压下先前荤菜的腻。她望着廊下飘落的桂花瓣，忽然道：“等过几日，让厨房用新收的桂花做些糖糕，配着茶吃正好。”
富察·傅恒听着这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蟹壳黄碎屑。方才那句“伴友行”还在心头绕，此刻看着这满院的秋光、桌前的佳肴，竟觉得这寻常日子里的点滴，比宫里的赏赐更让人记挂
若璃放下银筷时，碗里的碧粳米饭已见了底。她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对云香道：“这顿饭吃得舒坦，比宫里摆着的满汉全席还合心意。”
云香收拾着碗筷，笑道：“可不是，没了那些规矩，娘娘吃得都多些。”
廊下的侍卫们也吃完了蟹壳黄，正低头擦拭着指尖的芝麻。阳光穿过桂树，在他们的玄色劲装上投下斑驳的影，佩刀的寒光偶尔闪过，倒与这园子里的烟火气相映成趣——原来守护与被守护之间，也能有这样松快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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