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指尖拈着枚黑子,在棋盘上方悬了片刻,迟迟未落。那棋子微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倒让她静下心神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罗衣袖,在棋盘上投下淡淡的影,像落了层薄纱
她忽然抬眼问云香,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库房里是不是收着块羊脂玉,还有一块粉色芙蓉玉?我记得去年冬天内务府送来过,说是难得的好料子。”
云香略一思忖,很快点头回道:“娘娘,有的。那两块玉是去年内务府呈上来的,羊脂玉白得像凝脂,对着光瞧都不见杂色;芙蓉玉粉嘟嘟的,透着点胭脂晕,质地细润得很。当时您瞧了一眼,说暂时没用处,便让收在紫檀木匣子里了,一直没动过。”
若璃轻轻放下黑子,落在棋盘“天元”位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语气闲闲的:“你去取来,送去找圆明园总管姜忠敏。让他吩咐最得力的匠人仔细些,用羊脂玉磨副白棋,芙蓉玉磨副粉棋,都不必刻字,素面就好,玉的本身就够好看了。”
“是,奴婢这就去。”云香应声要走,脚步轻快
“慢着,”若璃叫住她,又添了句,语气里带着几分细致,“跟姜忠敏说,不用赶工,磨得精细些才好,边角务必打磨圆润,摸着手感要温润,别伤了手。磨好了先送来让我瞧瞧,不满意还得返工。”
“奴婢记下了,定跟姜总管说清楚。”云香转身往库房去了,带起一阵轻响
若璃重新落回目光,望着棋盘上错落的黑白棋子,像一片缩小的星河。阳光洒在棋子上,泛着细碎的光,她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点了点——等那两副玉棋磨好了,或许便能寻个投契的对手,等大哥二哥进园子探望时,在这万方安和的院角,伴着清风流云,好好对弈几局呢,总比对着空棋盘有意思
与端妃那番谈话像一块小石子,在若璃心里漾开的涟漪迟迟未散。那些深宫女子的无奈与算计,像缠在心头的线,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对着棋盘坐了片刻,先前想下棋的兴致渐渐淡了,指尖拈着的棋子悬在半空,落不下去,目光也有些散漫,没个落点,一会儿瞟瞟院角的兰草,一会儿望望天上的流云
院外的富察·傅恒、董鄂·卓林、瓜尔佳·景瑞、伊尔根觉罗·明安、佟佳·巴图、那拉·舒敏几人都瞧出了端倪
三十多个轮值侍卫分站两侧,他们几个领头的则守在廊下不远处,将院内情形看得真切
方才与端妃说话时,娘娘虽平静却有精神,眼神清亮,此刻却蔫蔫的,连握着棋子的手都松松垮垮的,像提不起力气
“娘娘像是没心绪了,许是被端妃那番话搅得。”佟佳·巴图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听见,目光却忍不住瞟着院内那抹丁香色身影,带着点担忧
富察·傅恒微微颔首,眉峰蹙了蹙。娘娘向来活得通透,不爱掺和这些烦心事,方才与端妃谈及那些陈年恩怨,想必是动了些感慨,心里不痛快
他朝云林使了个眼色,眼角的余光轻轻往云林那边一扫,示意她上前开解几句
云林本就瞧着若璃不对劲,捧着茶盏在一旁站了半天,得了傅恒的暗示,便轻步上前,声音软软的:“娘娘,天儿有些晒了,日头都移到廊心了,要不回屋歇会儿?或是挪到葡萄架下去?那儿凉快,还能看看架上的小葡萄,都长指甲盖大了。”
若璃这才回过神,像是从什么思绪里抽离出来,放下棋子,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懒懒的:“罢了,棋也不下了,去寻本书来读吧。就取那本《太平广记》,前日读到‘裴航遇云英’那段,还没看完呢。”
云香刚从库房回来,听闻这话,连忙应着去取书,脚步轻得像猫
富察·傅恒等人见她起身往内屋去,虽依旧没什么精神,却也松了口气——至少肯动弹些了,总比对着棋盘发呆好
董鄂·卓林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暗道:这后宫的事,果然最磨人兴致,好好的一个午后,都被搅了
……
午膳时,小厨房备了不少精致菜肴,翡翠虾饺玲珑剔透,能瞧见里面粉嫩的虾肉;水晶肘子颤巍巍的,裹着琥珀色的冻;酿豆腐塞得满满当当,上面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摆了满满一碟,都是若璃往日爱吃的
可若璃只瞧着那碗盛在白瓷碗里的金丝燕窝粥动了动勺,那是皇上特意让人送来的血燕,炖得糯叽叽的,还加了点冰糖
燕窝炖得软糯,汤汁稠滑,入口即化,她小口抿着,没吃几口便放下了勺,碗里还剩大半
“娘娘不再用些?”云林轻声问,瞧着她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心里暗暗记下,回头让厨房再炖些清淡的汤羹,比如莲子百合汤,或是银耳雪梨羹,总比空着肚子强
若璃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够了,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别浪费了,这些虾饺看着就新鲜。”
说罢,她便起身往内室去了。云香连忙取了薄被跟进去,是云锦织的被面,上面绣着缠枝莲,又轻又软
见她和衣躺在铺着软褥的拔步床上,只拉过被子搭在腰间,连鞋都没脱,没多久便闭了眼,呼吸渐渐匀净起来,许是真累了
……
窗外的蝉鸣轻轻浅浅,不像正午那般聒噪,倒像催眠的调子;伴着廊下微风拂过竹帘的声响,“沙沙”地,倒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云林和云香守在外间,一个择菜,一个缝补,放轻了所有动作,连说话都用眼神交流,生怕扰了她这难得的小憩
院外,富察·傅恒等人见内室静了,也都放轻了脚步,巡逻时特意绕开窗下的青石板路,踩着路边的草地走,只远远守着,目光警惕却不张扬
那拉·舒敏还特意吩咐轮值的侍卫,把院外的惊堂木都收了起来,省得谁不小心碰响了
让这万方安和的午后,能多几分安宁,好让娘娘睡个踏实觉
若璃在榻上浅眠了一个时辰,醒来时窗外的日头已往西斜了些,金色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柔和了许多
她揉了揉眉心坐起身,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云香连忙递上一杯温水,是晾温了的,她抿了两口,才算彻底醒了神
……
掀帘走到廊下,正见富察·傅恒、董鄂·卓林几人守在院外,身姿笔挺如松,日光落在他们的顶戴花翎上,泛着沉稳的光
富察·傅恒站在最前,少年身姿已见挺拔,侧脸的线条利落;董鄂·卓林按着佩刀,嘴角带着点笑意,像是在听景瑞说什么
瓜尔佳·景瑞凑在卓林耳边,许是又在说什么趣闻;伊尔根觉罗·明安和佟佳·巴图分站两侧,一动不动;那拉·舒敏则在清点侍卫们的轮值表,神情专注
若璃望着那画面,忽然来了兴致,觉得这场景比画里的亭台楼阁有意思多了,对云林道:“取笔墨纸砚来,就在这廊下摆个案几。”
案几很快摆好,是上好的梨花木,光可鉴人。若璃铺开宣纸,是特意留着的生宣,吸水性好,蘸了墨,手腕轻转。她没画亭台楼阁,也没画花鸟草木,只几笔便勾勒出院墙的轮廓,灰瓦白墙,带着点写意的味道。而后凝神细绘——富察·傅恒立在最前,眉眼沉稳,连他腰间佩刀的穗子都画得分明;董鄂·卓林侧站着,手按佩刀,袍角被风掀起一个小弧度;瓜尔佳·景瑞、伊尔根觉罗·明安、佟佳·巴图几人分列两侧,皆是肃穆模样,连巴图新换的刀穗子都没落下
她没画得精细,只用淡墨写意,却将几人守在院外的姿态勾勒得传神。风拂过他们的袍角,光影落在石阶上,都被她细细晕染在纸上,墨色有深有浅,像真的有阳光洒下来
院外的几人虽不知娘娘在画什么,却见她专注落笔,眼神清亮,都下意识地站得更直了些,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动一下就破坏了娘娘眼里的景致
富察·傅恒眼角的余光瞥见宣纸上的轮廓,心头微动,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却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姿态,只是耳根悄悄泛起一点红
不多时,若璃停了笔,看着纸上的画,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墨香混着荷叶的清香,格外好闻。画里没有明艳色彩,却透着一股安稳的气息,像这万方安和的日常,沉静又妥帖,让人瞧着心里就踏实
“倒有几分意思。”她轻声道,带着点满意,将画递给云林,“晾着吧,挂在竹架上,干了收起来,别折了角。”
竹架上的宣纸渐渐晾干,淡墨勾勒的轮廓愈发清晰,连人物的神情都瞧得分明。富察·傅恒带着董鄂·卓林几人换岗经过廊下,目光扫过那幅画时,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
画上正是他们几个守在院外的模样——富察·傅恒立在最前,眉宇间的沉稳被几笔淡墨描得分明,连他微微蹙眉的样子都画了出来;董鄂·卓林侧身按着佩刀,袍角被风掀起的弧度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
瓜尔佳·景瑞微蹙的眉头、伊尔根觉罗·明安挺直的脊背、佟佳·巴图紧绷的下颌线,竟都被捕捉得丝毫不差,连那拉·舒敏低头看轮值表的专注都画得活灵活现
“娘娘又把我们画下了!”董鄂·卓林望着画中景象,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新奇和欢喜,目光在画中自己的身影上多停了一瞬,“别说,娘娘画得还真像,连我昨日被树枝勾破的袍角都画出来了。”
佟佳·巴图凑近了些,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可不是嘛,连我昨日新换的佩刀穗子都画出来了,红绳系的,一点不差,娘娘看得真仔细。”
富察·傅恒的目光在画上游移片刻,最终落在那道院墙轮廓上,画里的自己,比平日里更沉稳些
画里没有浓墨重彩,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安稳,像他们日日守着的这万方安和一般,平淡却踏实。他喉结微动,低声道:“莫要喧哗,耽误了换岗,接着巡。”
话虽如此,几人迈步时都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脚步都慢了些。风拂过宣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轻轻翻动书页
富察·傅恒走在最前,心里却反复映着画中那抹属于自己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只觉得那淡墨勾勒的轮廓,竟比这满园的荷花还要让人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