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斜穿过万方安和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细碎的光影,像撒了把金箔
若璃正斜倚在廊下软榻上,水红色浮光锦绣的垂丝海棠襦裙铺展在榻面,上襦的浅红纱罗薄如晨雾,领口绣着的含苞海棠缀着细碎光,随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恍若真有晨露要从花萼滚落
她支着肘望出院中空场,忽然眼尾一挑,对候在一旁的小禄子扬声道:“去把库房里那套鎏金铜壶取来,再备二十支竹箭——今儿得空,陪我玩两把投壶。”
辛夷立在廊柱旁,看着这光景忍不住笑,指尖捻着帕子轻拍了拍:“既然娘娘有兴致,就让小禄子多搬两套壶来,热闹热闹也好。左右这秋阳暖得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才不辜负。”
云香正蹲在榻边替她剥栗子吃,闻言手一停,栗子壳落在白瓷碟里“咔嗒”响
云林捧着刚温好的杏仁酪,茶盏还没递到若璃手边,眼睛先亮得像落了星子,两人几乎同时凑过来:“可不是么!上次玩还是在苏府的海棠树下,二公子输了还赖账,说风动影响了准头呢。”
小禄子应声忙不迭地去了,不多时便指挥着小太监们把鎏金铜壶、青玉壶往院里摆
鎏金壶上的缠枝纹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青玉壶映着秋空,倒像盛了半壶蓝天;竹箭码在旁边的黑漆托盘里,箭尾红绸在风里轻轻飘,活像一群歇脚的红蝶
……
云香上前时,指尖先触到若璃袖口的海棠绣纹,笑着替她将纱罗袖轻轻挽到小臂:“娘娘这身新做的裙装好看,可得当心别蹭着泥土”腕间没戴镯子,倒衬得那截肌肤在纱罗下愈发莹白,与水红色衣料相映,像海棠花瓣浸了露,看着就让人心软
云林已理好箭尾红绸,见若璃起身时,下裙浮光锦上的海棠花随动作流转,银线飞蝶似要从裙角振翅飞起,忍不住赞:“这裙装配投壶,倒像是把春日海棠都挪到院子里了。”
说着递过雕花竹箭,目光落在她发间——惊鸿髻松松挽着,两支碧玺簪子垂着细链,走动时链上碎珠轻撞,与裙裾窸窣声叠在一处,像谁在轻轻拨弄琴弦,格外好听
若璃指尖拈着那支雕花箭,箭杆上的缠枝纹硌着指腹,倒添了几分实感
她斜倚在廊下榻边,水红色纱罗上襦随动作轻晃,领口垂丝海棠绣纹蹭过小臂,像真有花瓣落了上来。五步步距刚够她舒展肩臂,眯眼时惊鸿髻上的碧玺簪子滑到耳后,细链扫过颈侧,带起阵微痒
手腕一扬的瞬间,竹箭破风而去,“叮”地撞在鎏金壶壁上,震得壶口积的桂花簌簌落,像下了场小金雨
……
云香早挽好了袖口,浅绿比甲衬得她指尖更显白皙。“娘娘可别大意。”她捏着支素面箭转了半圈,笑意里带着点较劲的促狭,“可别忘了奴婢以前在苏府可是赢过好些小厮的”抬手时鬓边银花簪子闪了闪,竹箭“嗖”地穿进另一侧青玉壶,尾端红绸扫过壶沿,惊得壶里积的落叶打了个旋,倒像在替她喝彩
云林在一旁拾掇着散落的箭支,指尖缠着支箭尾红绸打了个结,望着云香笑:“我这准头,也就配给你们捡箭了。”话虽如此,却还是选了支最直的竹箭,学着若璃的姿势比了比,纱罗袖口滑下来遮住半只手,倒先自己笑了——原是怕蹭脏了若璃新给的藕荷色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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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安和的三十多个侍卫们本在站哨或者巡逻,听见这边热闹,脚步都慢了,眼神余光也过来了
富察·傅恒本就立在廊下,目光掠过那支中了的箭,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佩刀上的吞口——这样挽着袖子投箭,少了几分今日的明艳,又多了几分英气
董鄂·卓林干脆停了脚,还低声跟身旁的那拉·舒敏念叨:“娘娘这手法,稳得很呐,不愧是苏大将军的妹妹,骨子里就带着股利落劲儿。”
云林抬手投箭,箭却擦着壶边斜斜落地,扎进泥土半寸。她“呀”了一声,脸颊微红,蹲下去拔箭时,鬓边的珍珠银簪都晃到了颊边
云香噗嗤一笑,在一旁打趣:“娘娘,你看云林,也就一两年没玩,生疏成这样了!当年在苏府,她可是能赢过三五个小厮的。”说着自己也试了一支,箭倒是磕在了壶沿上,却“当啷”一声弹了出来,滚到若璃脚边,逗得若璃笑出了声,水红裙裾都跟着颤,像枝头海棠被风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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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眸光轻转,浅笑盈盈地拿起两根箭,抬手一投,“嗖、嗖”两声,一前一后穿入壶口。“娘娘还是跟以前在苏府一样那么厉害!”云林拍着手笑,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
“那是,本娘娘是谁。”若璃扬了扬下巴,笑的像个偷吃到蜜的小狐狸,碧玺簪子的细链都晃得欢快
院子里的笑声漫开来,侍卫们的目光也跟着柔和起来
瓜尔佳·景瑞看着云林弯腰捡箭的样子,眼角都弯了;佟佳·巴图最是直接,见若璃又中两箭,竟忘了规矩,低低喊了声“好!”,喊完才发觉失仪,连忙绷直了身子
若璃瞥见他们的捧场模样,玩得更起兴了
她让云香、云林站得近些,自己退到七步外背对壶,故意扬声道:“你们瞧好了——”话音落时,手腕翻转,竹箭划出道漂亮的弧线,竟稳稳穿过壶口,尾端的红绸在壶里轻轻晃,像只蜷着的红蝶
苏元站在廊下捋着袖子笑,辛夷也忍不住点头,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笑意;小禄子和几个小太监,绿蔓红珠和琥珀玛瑙她们更是看得直咋舌,一脸“娘娘好厉害”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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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连沉稳的伊尔根觉罗·明安都抬了抬眼,目光在那支箭上停了片刻,又转向若璃的方向,眼底掠过赞许和柔和——寻常贵女哪有这般身手
廊下的风卷着桂香,混着若璃的笑和侍卫们压抑的低叹,倒让这秋阳下的投壶,成了比话本还鲜活的景致
若璃看着他们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眉眼含笑,忽然轻抬下巴,声音清亮:“谁来跟我比比?赢了的话——”她故意顿了顿,看着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才俏皮地眨眨眼,“本娘娘赏他多用一碗晚膳的桂花珍珠丸子,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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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卓林早按捺不住,胳膊肘往身旁富察·傅恒肩上一撞,爽朗笑声里带着点刻意的自然:“娘娘这话可是当真?那属下第一个报名!”
他拽着傅恒往前半步,掌心不经意擦过对方手背,“傅恒,你可别缩着,咱们俩谁输了,今晚就替对方值夜——总不能让娘娘一个人玩得没意思。”
富察·傅恒被他拽得踉跄半步,青灰袍角扫过阶前桂花
方才若璃背身投箭时,水红裙裾旋出的弧线像团暖光,烙得他眼底发烫,此刻被卓林半推半就地推到人前,握着佩刀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却只低低斥了声“胡闹”,脚步终究没退
伊尔根觉罗·明安立在槐树下,目光从壶口移到若璃身上时,恰好撞见她抬手拢鬓发的动作,碧玺簪子细链划过颈侧,像道细碎的光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指尖在腰间玉佩上摩挲——那玉佩是去年陛下赏赐的,此刻竟被体温焐得发烫。缓步走向场中时,靴底碾过片落桂,碾碎的甜香里,喉间那声几不可闻的轻滚
钮祜禄·海兰察从侍卫堆里蹿出来,手还在挠头,咧嘴笑时露出白牙:“娘娘,属下也来凑个热闹!”
……
若璃看着场中四人,水红裙裾在风里轻摆,笑道:“都有份。十箭为限,中多者胜。”
……
董鄂·卓林率先投箭,箭擦着壶沿弹开时,他“嘿”了声挠头,余光却瞟向廊下——若璃正笑着看他,鬓边碎发被风拂起,他忽然觉得这箭没中也好,能多听会儿她的笑声
伊尔根觉罗·明安投箭时始终垂着眼,一箭中壶的瞬间,睫毛微颤,没人瞧见他眼底那瞬因她轻“咦”一声而泛起的涟漪
钮祜禄·海兰察投中第二箭时,乐得直拍大腿
富察·傅恒投箭时,董鄂·卓林在旁起哄,他却只盯着壶口,可竹箭离手的刹那,目光还是不受控地飘向廊下
若璃正托着腮,碧玺簪子垂在颊边,像两滴悬而未落的胭脂泪。他喉头发紧,手腕微偏,第三支箭竟险险擦过壶口——原来心思一动,再稳的手也会晃
最后一轮,若璃背身投出决胜箭,与富察·傅恒同中七箭
她挑眉笑问:“这可难分了?”董鄂·卓林正要嚷嚷,却见富察·傅恒先低了头,声音涩得像含着沙:“臣输了。”他没说缘由,可垂着的眼睫、微颤的指尖,早把那份“她背身投箭时,我只顾着看她裙角飞蝶”的心思,藏进了秋阳里
若璃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眼尾弯成两弯新月,扬声对廊下的苏元道:“苏元,吩咐小厨房多煮些桂花珍珠丸子,今晚每人都有份——不管输赢,重在热闹。”
侍卫们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有惊鸿一瞥后迅速移开的,有借着看壶口悄悄描摹她轮廓的,还有攥紧了佩刀才压下那点想往前凑半步的冲动的
风卷着桂香漫过,把每个人眼底那点小心翼翼的热,都裹进了万方安和暖融融的秋光里,藏得严严实实,只剩心跳声,比壶中箭响更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