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斜倚在廊下铺了云纹软垫的软榻上,身下锦缎凉席沁着丝丝凉意,廊柱旁青釉冰缸里的碎冰正缓缓释着寒气,混着廊外绿萝的清新气息,将暑热压下去大半
可她望着廊外被日头晒得发亮的青石板,指尖无意识划过软榻扶手的缠枝纹,还是按捺不住想出去走走的心思,便笑着提议:“咱们去上下天光瞧瞧吧?那处楼阁临水而建,站在楼上看湖景,一碧万顷的,视野开阔得很。去年这个时候也去过,今年正好再寻寻当时的趣致。”
她说着,屈起手指轻轻扒拉着算:圆明园里少说有四十处景致住处,自己常逛的不过是万方安和周围几处,远些的也只去了蓬岛瑶台,算下来竟只看了十处不到。越想,眼底的期待便越盛,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娘娘定是闷坏了,想出去透透气,奴婢这就去取伞,保管不让日头晒着您。”云林立刻笑着应和,手里正整理着的披帛也顺势搭在榻边,辛夷和云香也连忙点头,一个去查看着装的小箱,一个则往冰鉴里添了块新冰,免得回来时清露失了凉意
若璃被她们的周到逗得抿嘴一笑,转头望向廊下值守的傅恒、卓林等人,声音清亮:“今日咱们一起去上下天光,我先回内室换身衣裳,片刻就来。”
廊下众人闻声,纷纷颔首应下,卓林还忍不住朝身边的景瑞递了个眼色——能跟着娘娘出门散心,总比闷在廊下值守热闹
进了内室,云香已从衣箱里取出一套蓝紫色襦裙,摊开在描金衣架上,一眼望去便透着沁人的清爽
外罩的大袖衫是极浅的雾蓝色罗纱,薄得像晨露未散时的轻烟,捏在手里几乎没什么分量
衫身宽大,袖摆展开时竟如蝶翼般舒展,走动间能轻轻带起微风,拂过肌肤时只觉一阵凉意漫上来
更精巧的是衫上的绣纹:用淡紫丝线绣了成群的蝴蝶,翅尾还细细点了银蓝,有的似正掠过肩头,有的像要停在袖口歇脚,针脚疏朗却灵动,远看竟像真有蝶群在薄纱上翩跹,连阳光透过罗纱时,都洒下细碎的紫蓝光斑,落在地上晃悠悠的
内搭的齐腰襦裙更见心思:上襦是浅茄紫色的软绫,摸起来滑腻亲肤,领边和袖沿处绣了几簇小巧的蝴蝶,与外衫的蝶群遥遥呼应,不显突兀
下裙是更深些的靛蓝色,裙腰用同色锦带系得妥帖,裙摆垂落时如浸在溪水里的蓝绸,轻轻晃着漾起柔波
裙身用同色系的丝线绣了“蝴蝶穿花”的纹样,蝶翅半展,似刚从花丛中振翅飞起,连花瓣的纹路都绣得清晰,待若璃走动时,裙裾轻轻摆动,便像有无数蓝紫蝴蝶踏着暑气从裙间掠过,满室都染了几分轻盈灵动
云林这时已取来梳妆匣,为若璃梳了个随云髻——发髻松松挽着,垂在颈侧的发缕更显温婉。她先簪上一支冰蓝翡翠簪,通透的翡翠里似凝着水光
又将一支冰紫翡翠透雕的蝴蝶碎钻步摇斜插在发髻一侧,蝴蝶翅膀上的碎钻在光下闪着细亮的光,一动便轻轻晃着;最后配上一对冰蓝翡翠耳坠,坠子贴着耳畔,凉沁沁的,正好解了暑气
待梳妆妥当,若璃走到镜前轻转身姿,雾蓝罗纱大袖衫随风轻扬,裙间蝶纹似要活过来一般
她望着镜中那片鲜活的蓝紫蝶影,恍若将满夏的清亮光影,都悄悄裹进了这一身衣裳里,连出行的期待,都更浓了几分
……
若璃刚走出内室,便见傅恒已领着十余位侍卫在廊下等候——众人皆身着深蓝劲装,佩刀悬腰,腰间或者刀上悬挂着小香囊,身姿挺拔如松,显然已准备妥当
云林快步上前,将一把丁香色暗纹兰草伞递到若璃手边,伞面绣纹雅致,与她身上的蓝紫蝶纹襦裙相映成趣
若璃接过伞,带着云林轻步走下廊阶,傅恒与侍卫们默契地跟上,或护在两侧,或随其后,脚步轻缓却整齐,稳稳将她护在中间,一行人朝着上下天光的方向走去
……
若璃踏出万方安和朱红院门时,云林已撑着那把丁香色暗纹兰草伞快步跟上,伞面稳稳罩在她头顶,将灼人的日光挡在外侧,只漏下几缕细碎光斑,落在她裙间蓝紫蝶纹上
傅恒领着十余位侍卫紧随其后,或在前探路、或在两侧护持,深蓝劲装身姿挺拔,与伞面的雅致色彩相映,透着妥帖的安稳
刚转过临水回廊,风卷着荷叶清香扑面而来,若璃望着路边垂落的柳丝被吹得轻晃,忽然转头对身侧的傅恒、卓林笑道:“算下来,我在圆明园住了两年多,可逛过的景致满打满算也就十处,说起来倒有些可惜。”
卓林立刻接话:“娘娘要是想逛,咱们多陪着您去!园子里的路属下们熟,哪处花开得好、哪处视野开阔,都能给您指出来!”
一旁的明安也点头附和:“秋日天凉,正是游园的好时候,到时候避开正午,早晚出去走,既舒服又能赏景。”
若璃听得眉眼弯弯,指尖轻轻碰了碰伞沿垂落的流苏:“可不是嘛!今年秋天要是天气凉爽,我便想把圆明园好好走一遍,不着急赶路,就慢慢逛——看看西边的山景,再去南边的水边瞧瞧,连那些不起眼的小亭台,也想进去坐一坐。”
傅恒望着她眼底的期待,轻声应道:“娘娘放心,届时属下会提前查好各处路径,安排好值守,定让您安安稳稳地赏遍园景。”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过石板桥,远处上下天光的楼阁轮廓渐渐清晰,风里的荷香更浓了些,连暑气都似淡了几分
……
一行人循着石板路往前走,风里的荷香越来越浓,不多时,前方水汽渐重,两层高的上下天光便撞入眼帘——青瓦朱栏临水而建,下层廊柱架在水面上,上层楼阁敞着窗,连檐角的铜铃都似沾着水汽,风一吹便发出清透的响
云林撑着伞护着若璃踏上临水台阶,傅恒先一步上前扶了扶栏杆,确认稳固后才侧身让开
若璃拾级而上,裙摆轻扫过栏杆上的雕花,走到二楼时,特意停下脚步往回望——远处万方安和的朱红屋顶隐在绿树间,近处湖面波光粼粼,连片的荷叶像铺在水面的绿锦,偶尔有粉白荷花冒出头,风一吹便轻轻晃着
“果然还是这里看得远。”若璃笑着走到窗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冰紫蝴蝶步摇轻轻晃动,碎钻闪着细光
卓林凑到栏杆边,指着湖对面的景致嚷嚷:“娘娘您看!那边就是曲院风荷,等再过些日子,满湖荷花都开了,比这儿还好看!”
明安站在一旁,目光扫过湖面游船,轻声补充:“秋日里湖水更清,岸边的柳树会变黄,到时候来这儿看落日,霞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金。”若璃听得眉眼弯弯,指尖轻点窗沿:“那今年秋天,定要先来这儿赏落日。”
傅恒望着她眼底的笑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刀穗子,轻声道:“届时属下会提前让人打扫楼阁,备上暖炉与热茶,免得秋日风凉。”若璃转头看他,笑着点头:“有你们在,我自然放心。”
正说着,巴图从楼下上来,手里还攥着片刚摘的大荷叶,憨声递过来:“娘娘,这荷叶能挡太阳,还能闻个香。”若璃接过荷叶,指尖触到叶面的凉意,忍不住笑出声:“倒是比我的伞更有野趣。”
廊下众人听着,也跟着低笑起来,笑声混着湖风与铜铃声,漫在上下天光的楼阁间,格外惬意
若璃在二楼栏杆旁的石凳上坐下,云林忙将随身带的软垫铺在凳面,又把伞斜撑在她身侧,挡住斜射的日光
她手肘搭在栏杆上,指尖轻轻碰了碰栏杆上雕着的缠枝莲纹,目光落在眼前的湖面上——连片的荷叶铺得满湖都是,风一吹便翻起碧色的浪,偶尔有小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荷叶上,滚成颗颗透亮的水珠,衬得这一碧万顷愈发鲜活
“眼下已是好看得很,可若到了黄昏,夕阳把余晖洒在湖面上,那才叫绝妙呢。”若璃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眼底满是向往,声音轻得像被风裹着
“到时候波光粼粼的,连荷叶边缘都能染成金红,咱们坐在这儿,连影子都能映在水里,说不定还能看见归巢的水鸟贴着水面飞,那景致,想想都觉得心醉。”
卓林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忍不住接话:“娘娘说得是!去年秋日远远望过一回西边湖面的黄昏,那光洒在水里,真跟铺了层碎金子似的,比鎏金摆件还亮!”
明安站在不远处,也轻声附和:“黄昏时风也软,不会像现在这般晒,到时候再备上些凉糕与清茶,娘娘坐着赏景,再舒服不过。”
若璃听得笑起来,转头看向傅恒:“等秋日有那样的好黄昏,你可得记得提醒我来。”傅恒望着她眼底的亮意,躬身应道:“娘娘放心,属下一定记着,定不会误了娘娘赏景的时辰。”
……
风又吹过来,带着荷叶的清香,若璃轻轻晃了晃脚,裙间的蓝紫蝶纹似要随着风动起来,她望着眼前的湖光,满心盼着秋日黄昏的到来,连此刻的暑气,都似淡了几分
晨光洒在湖面,粼粼波光晃得人眼亮,若璃正扶着栏杆感叹湖景开阔,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柳堤,忽然顿住——那里立着两道身影,一道是身着松黄常服的慎贝勒,另一道穿着浅绿宫装,瞧着是宫中婢女,风裹着两人的对话零碎飘来,刚好落在她耳中
……
……
“方才转身时没留意,不小心撞到你,实在对不住。”慎贝勒允禧往后退了半步,微微颔首致歉,目光落在对方怀中散落的画轴上,又温和追问了句,“看你抱着画轴,许是要送去哪儿?不知是圆明园里哪位小主的婢女?”
那宫女垂着头,乌黑的发缕遮住半张脸,只攥紧了怀中画轴,半晌没吭声。慎贝勒性子本就温和,见她这般模样,只当是自己唐突了,耐着性子又轻声问:“莫不是我语气唐突,惹你不快了?你若肯说主子是谁,我也好亲自去致歉,免得误了礼数。”
宫女这才缓缓抬眼,眸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倔强,语气沉沉的,带着点刺:“贝勒爷这话问得怪——怎么,这圆明园里头,只要住着的,不管出身来历,都能算‘小主’吗?”
慎贝勒被这话噎了一下,倒没动气,只觉得这宫女脾性格外,他目光落在地上滚落的半幅画轴上,弯腰拾起,轻轻拂去宣纸上的细尘递过去,视线扫过画中蒲草大雁的纹样,随口道:“你这《秋蒲蓉宾图》,是临的吧?虽笔触还有些生涩,却也算像模像样,看得出来用了心。”
说罢他还多瞧了两眼,指尖无意识蹭过画边的墨痕,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说起这幅画的原品,我倒有印象——皇兄的崔白真迹,见瑾妃娘娘丹青一绝,去年便赏去万方安和给她解闷了。你能仿到这份地步,也算是难得。”
……
楼阁上的若璃听得真切,指尖轻轻搭在冰凉的栏杆上——她倒没料到,慎贝勒竟还记着去年赏画的事,连具体时辰都没忘,想来是对书画真迹本就上心,才会对这细节记得清晰。风裹着荷香吹过,她袖上的蝶纹轻轻晃着,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
“崔白的大雁画得极好,我虽没见过原本,却也早有耳闻。”玉娆话音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画卷边缘的褶皱,抬眼迎上慎贝勒的目光时,语气里褪去了先前的尖锐,只剩几分平静的坦诚,“我是玉娆,碧桐书院莞嫔的妹妹。”
“甄府玉娆?”慎贝勒允禧握着画轴的手猛地一紧,心头瞬间一震——他早听过甄家获罪抄家的旧事,却没料到眼前这眉宇间藏着几分倔强的女子,竟是没入宫中为奴的甄府女眷,一时间连指尖都有些发僵
楼阁上的若璃一行人也瞬间反应过来,卓林下意识往前半步,手已悄然按在腰间佩刀上,眼底掠过一丝警惕——甄家与朝堂牵扯太深,玉娆的身份本就敏感,若在此处生出事端,恐会牵连娘娘
却见若璃轻轻抬手,指尖刚触到栏杆雕花,便缓缓摆了摆,无声拦下了他的动作
她外罩的雾蓝罗纱大袖衫被风掀起一角,袖上淡紫蝶纹随动作轻晃,银蓝光斑落在青灰色栏杆上,像撒了把碎星,格外显眼,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
……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十九弟”从堤岸那头传来,带着几分温润的穿透力。允禧连忙回头,只见果郡王允礼身着月白常服,腰间系着块双鱼纹玉佩,正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年长些的不过十四岁,身着宝蓝暗纹常服,领口绣着细巧的流云纹,是三阿哥弘玢;年纪小些的十岁左右,穿件浅青绸衫,袖口缀着银线绣的如意纹,是五阿哥弘昼,两人并肩跟着,步子都透着少年人的轻快
……
“十七哥。”允禧快步迎上去,刚要开口说明缘由,触及允礼眼中的沉思与隐约的不赞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也自知,在这园子里与身份敏感的宫婢独处闲谈,传出去难免落人口实
正想找个由头岔开话,却见允礼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楼阁,目光落在栏杆旁那道身影上时,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
……
允禧顺着那道目光看去,见楼阁上雾蓝罗纱轻扬,顿时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原来是瑾妃娘娘在此。”
弘玢与弘昼也连忙抬眼,看清楼阁栏杆旁立着的身影——雾蓝罗纱大袖衫衬着浅茄紫上襦,裙间蓝紫蝶纹似要逐风而动,碎钻步摇在日光下闪着细亮的光,正是瑾妃
两人立刻收了少年人的随意,端正姿态,在原地躬身行礼,弘玢声音清亮,弘昼跟着附和,语气里满是恭敬:“瑾母妃。”
若璃倚着栏杆,指尖轻搭在雕花上,深靛蓝裙摆垂落如浸在溪水里的绸布,随着风轻轻晃着。她只抬手轻轻摆了摆,声音透过带着荷香的风传下来,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消解了君臣间的拘谨:“不必多礼,你们自便就是。”
……
玉娆站在柳荫下,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帕子,指腹几乎要嵌进丝帕的纹路里。她目光望向楼阁上那道被侍卫隐隐护着的身影——雾蓝罗纱轻扬,蝶纹灵动,连风吹过的姿态都透着安稳
这便是姐姐甄嬛私下里提过的瑾妃,那个活在后宫纷争之外、连皇上都格外容让的女子,连两位阿哥见了,都要如此恭敬。她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酸涩,只觉得那道身影离自己格外遥远,像隔着一层摸不到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