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踏着残雪,一路行至杏花春馆。朱红殿宇的飞檐翘角沾着莹白积雪,在廊下宫灯的暖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灰瓦上的薄雪愈发素净,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清冷雅致的景致
宜修率先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院前几株光秃秃的杏树枝桠——枝桠遒劲,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像缀了圈碎银。她唇边漾开温和的笑意,轻声感叹:“如今瞧着虽只剩枯枝覆雪,透着几分素雅,可到了春日才是真好看——满院的粉白杏花密密匝匝缀满枝头,风一吹,花瓣就簌簌落在阶前,连殿宇的飞檐上都裹着淡淡的花香,站在廊下望着,整个人都像浸在漫天粉雾里似的,连呼吸都沾着甜意。”
胤禛在旁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拂过殿柱上雕得细腻的缠枝莲纹,指腹蹭过木质纹理的凹凸,语气里添了几分赞同:“春日里这儿的景致,确实是园子里数一数二的,倒比御书房里清净自在得多。”
……
若璃牵着弘昼温软的小手,指尖还带着暖炉余温,闻言笑着抬眼接话,眼底亮闪闪的,满是对春日的殷切期待:“臣妾在园子里住了两年多,每年开春都来这儿——有时拎着画具,选廊下晒得到太阳的位置坐下,对着满树粉白杏花细细描摹,连花瓣上的晨露都想画得透亮;有时赶上花瓣开得最盛,还会带着云香傅恒他们采些新鲜的,酿杏花酒,一层花瓣一层冰糖码在酒坛里,封坛时还得特意留道细缝透气,就盼着能酿出带点花香的清甜。可惜今年那几坛早就喝光了,明年开春定要多酿几坛,等木兰秋狝咱们从草原回来,给皇上和皇后各送一罐,到时候就着刚肥美的秋蟹,蟹肉的鲜混着酒香的甜,想来是别有一番风雅滋味。”
胤禛听着,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抬手轻轻点了点若璃的发顶,指腹蹭过她鬓边垂落的碎发,语气里裹着显而易见的纵容:“你倒会琢磨这些风雅事,既懂画杏花的灵动,又会酿带香的酒,心思比旁人细多了。等明年秋狝回来,朕倒要好好尝尝你酿的杏花酒,亲自品品这‘酒香蟹鲜’到底有多妙,若真合心意,往后每年春日,都让你多酿几坛存着。”
宜修也跟着笑,目光落在若璃带着雀跃的眉眼上,语气温和又带着几分赞叹:“瑾妃这心思倒是巧,寻常人酿酒只想着存着慢慢喝,你却连‘酒配秋蟹’都提前盘算好,这般雅致又周全的打算,可不是寻常人能想到的,确实风雅。想来明年秋狝归来,咱们借着蟹鲜品酒,定是桩美事。”
……
胤禛的目光从满园素白雪景上收回,缓缓落在身旁的弘玢身上——少年身姿已褪去稚气,愈发挺拔如松,身上素色云锦棉袍绣着暗纹,衬得他眉眼温润,连抬手拢斗篷的动作都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审视与关切:“弘玢,过了年,你也要满十五了吧?”
弘玢闻言,立刻从队列中上前一步,腰背挺得笔直,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亮又规整,带着少年人对父皇的敬重:“回皇阿玛,是。儿臣过了正月生辰,便满十五了。”
胤禛看着他这副处处守礼的规整模样,缓缓点头,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玉带,语气里添了几分沉甸甸的期许:“十五岁,在寻常百姓家已是能帮着打理家事、独当一面的年纪;放在宫里,更是该褪去孩童心性、学着担事的大人了。往后行事,可得多些思虑,少些毛躁。”
宜修站在一旁,指尖轻轻攥着帕角,听着帝王父子间的对话,心里已悄悄盘算起其中的深意:皇上特意提起弘玢的年纪,又明说“已是大人”,这话绝非随口闲谈——想来是把他的婚事悄悄放在了心上
按宫里的规矩,皇子十五岁后便该留意婚事,过不了两三年,皇上定会亲自为他指婚,选的也必定是家世清白、品行端方的满族贵女做嫡福晋,好让他安下心来,往后才能更稳当地历练朝堂差事,也算是了却一桩宗室大事
青樱垂着眸,目光却悄悄落在弘玢挺拔的身影上,听着皇上说他“已是大人”,心里也暗自打起了小算盘:三阿哥如今瞧着沉稳,再过个两三年,怕是真要被皇上指婚了
到时候凭着皇子身份,定是从赫舍里氏、钮祜禄氏这些满族大姓里挑位姑娘做嫡福晋,迎亲时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那场面定是风光得很
她想着,指尖不自觉蹭过旗装衣襟的暗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青樱连忙收回落在弘玢身上的目光,指尖悄悄攥了攥锦帕,余光又轻轻扫过身旁的弘历——他今年才十二岁,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少年清俊,连站着的姿态都透着几分青涩,离谈婚论嫁显然还早
这么一想,青樱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唇角不自觉抿起一点浅淡的弧度。她暗自琢磨: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不必像眼下这般急着表现。往后多借着学规矩、赏景的由头,慢慢跟四阿哥处好关系,平日里多顺着他的喜好说说话、聊些他感兴趣的话题,总能让他瞧见自己的好,哪用得着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
甄嬛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眼青樱——那姑娘垂着眸,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捻着锦帕,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窃喜,显然还在为“弘历离指婚尚早”暗自松气
她随即垂眸,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却没说半句话,只将心思沉了下去
先前皇上在宴席上特意安排青樱跟着自己去木兰秋狝,她当时虽没细想,此刻琢磨起来倒也明白了几分——木兰秋狝是何等盛大的事,不仅宗室宗亲会去,苏大将军身为武将重臣,必定也会伴驾随行
苏将军在蒙古边关多年,威慑力极强,蒙古王公与格格们见了他都要敬三分。皇上定是怕青樱借着若璃的由头去攀附那些蒙古小王爷、格格们,毕竟若璃性子自在,素来不爱拘着旁人,哪会仔细留意到青樱的小心思?
倒不如把青樱放在自己身边,自己行事素来稳妥,多少能看顾着些,也免得她在围场里生出不必要的攀附事端,扰了行围的安稳
……
胤禛听弘玢恭谨应下,目光落在少年挺拔的背影上,心里已暗自盘算起合适的指婚人选——赫舍里氏那位姑娘,在宗亲宴上见过,言行举止端庄娴静,待人接物也透着稳妥
钮祜禄氏的姑娘更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理,不仅饱读诗书,还跟着母亲学过打理家事,行事周全
就连董鄂氏也有位适龄的,性子温婉柔和,瞧着便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这几家都是满族勋贵,家世品行皆属上乘,与弘玢的沉稳性子也颇为相配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袖间银质袖扣,指腹蹭过扣面细腻的纹路,目光重新落回弘玢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郑重:“你这几年不用急着操心旁的,先沉下心来,跟着师傅好好习文,把经史子集学扎实;骑射也不能落下,每日的操练得坚持住,把性子再磨得稳些、沉些。等根基打牢了,性子也定了,往后才能真正担起事来,无论是打理王府内务,还是应对朝堂差事,都能从容些。”
弘玢垂着眸,将皇阿玛话里的期许与叮嘱都听得分明,当即躬身垂首,腰背挺得笔直,声音恭敬又坚定:“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往后定当勤勉习文练射,好好磨性子、打根基,绝不负皇阿玛的嘱托。”
……
胤禛吩咐完弘玢,目光便从长子身上移开,缓缓落向不远处的弘历——少年站在廊下宫灯暖光里,素色棉袍衬得身姿清瘦却挺拔,连垂在身侧的手都规规矩矩攥着,透着股少年人的认真
他抬手朝弘历温和招了招,声音温和:“弘历,你过来。”
弘历立刻应声上前,脚步轻捷却不失分寸,站定后腰背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胤禛伸出手,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能触到少年肩头尚未长实的薄肌,指腹还蹭过棉袍下细软的衬绒,语气里满是长辈的期许:“你今年十二了,正是打根基的紧要时候,半点容不得懈怠。往后跟着师傅习文,得把经史子集的字句嚼透,别只图读过;练骑射也得沉下心,拉弓要稳、骑马要匀,别总想着图快。平日里也多照看着点弘昼,你们兄弟俩相互帮衬、一起把底子打牢实,往后担差事,才能稳当。”
弘历垂着眸,将皇阿玛的叮嘱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随即躬身应道:“儿臣记住了!往后定当勤勉习文练射,好好照看弟弟,绝不负皇阿玛嘱咐。”
被点名的弘昼正攥着若璃的斗篷衣角,小脑袋还在偷偷打量廊下沾雪的腊梅枝,听见皇阿玛提到自己,立刻从若璃身侧探出头来——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鼻尖还泛着点粉,小手紧紧攥着斗篷的狐毛衣角,脆生生地跟着应和:“皇阿玛放心!我肯定跟四哥一起好好学!绝不偷懒耍滑!”
胤禛看着小儿子蹦蹦跳跳的模样,眼底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随即目光缓缓扫过弘玢、弘历与弘昼三人——弘玢立在一旁,腰背挺直,眉眼间满是沉稳
弘历垂着首,神情恭敬,透着股踏实劲儿
弘昼则攥着若璃的手,小脸上满是雀跃。他的视线在弘玢的稳重与弘历的清俊上多停留了片刻,心里暗自思忖
弘玢虽已懂事,却还需再磨磨性子,婚事也得慢慢挑;弘历年纪尚轻,打牢文射根基才是首要;弘昼更是还在贪玩的年纪
不急,孩子们都还年轻,还有的磨呢,循序渐进慢慢来,才能把他们教养成可堪大用的模样
……
随后,胤禛收回落在孩子们身上的目光,指尖轻轻拂去明黄常服下摆沾着的细碎雪粒,侧头看向身侧的若璃——她正低头帮弘昼理着斗篷的领口,暖光映在她眉眼间,满是柔和
他放轻了语气,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软:“时候不早了,风也凉了,往万方安和去吧,别冻着孩子们。”
说罢,他便率先迈步,玄色皂靴踏在廊下残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宜修连忙跟上,鬓边的东珠步摇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素色披风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
若璃牵着弘昼的手,叮嘱他“慢些走,别踩滑”,也紧随其后
弘玢、弘历二人跟在若璃身侧,始终保持着规矩的距离,允礼、允禧与甄嬛、祺贵人、青樱等人也依次跟上,一行人踏着廊下的残雪,伴着宫灯暖黄的光晕,朝着万方安和的方向缓缓走去,脚步声与偶尔的轻声叮嘱,在静谧的除夕夜里显得格外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