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涵古茹今,殿内燃着昨夜若璃相赠的“天籁心音”香饼
清冽的果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木质暖意,顺着暖炉的热气缓缓漫开,绕着殿中紫檀木罗汉床、青花缠枝莲纹瓷瓶,将晨间的微凉悄悄裹住,连空气都透着几分温润
青樱刚踏过正殿的门槛,裙摆扫过青砖地面带起细碎声响,便连忙敛衽躬身,对着上座的宜修行礼,声音还带着几分未散的轻快:“姑母,侄女从万方安和回来了。”
宜修正垂眸翻着手中线装佛经,指尖捻着泛黄的纸页,闻言才缓缓抬眼
她目光未先落在青樱脸上,反倒第一时间凝在侄女的手腕上——那串红珊瑚手串颗颗饱满莹润,红得像浸了蜜的樱桃,在殿内柔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分明是昨日除夕家宴上,若璃腕间那串日日贴身佩戴的旧物,连珊瑚珠上那点极淡的包浆痕迹,她都记得真切
……
宜修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手串上收回,扫过青樱眼底藏不住的欢喜,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佛经封面的暗纹,暗自感叹:到底是苏家精心教养的名门贵女,连戴了近两年、沾着自己气息的贴身物件,都能说送就送,半分不犹豫、不恋栈。这份待人的大方与骨子里的洒脱,可不是寻常勋贵家的姑娘能比的,而且旧物也给了青樱一份体面
……
再看青樱,站在殿中还不自觉垂着腕子,指尖反复摩挲着珊瑚珠——那珠子被体温焐得温热,触感细腻温润,她眼底的喜欢几乎要溢出来,连方才回话时的语气,都比往日轻快了不少,带着几分藏不住的雀跃
宜修将这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又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不过是一串贴身手串的小恩小惠,就这般放在心上,连身外之物都舍不得放下,半点没学会“宠辱不惊”的定力。这般轻易被外物牵动心绪的性子,往后若想在这深宫里成点事,怕是还得好好磨一磨,才能褪去这份小家子气
一旁服侍的剪秋眼尖,早将宜修眉梢那点隐忧瞧得明明白白,知道主子心里正为青樱的性子思虑
她悄悄转身,从暖炉旁端起那盏温着的龙井——茶汤澄亮,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茶叶在盏底舒展着嫩绿的叶芽。剪秋轻手轻脚走上前,将茶盏稳稳递到宜修手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妥帖的关切:“娘娘,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您尝尝这新茶的鲜气,还热着呢。”
……
青樱顺着宜修的目光低头,瞧见自己腕间晃悠的珊瑚手串,心里忽然微微一紧——方才在万方安和只顾着欢喜,倒忘了姑母最看重行事体面。她连忙抬眼,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想解释:“姑母,这手串是瑾妃娘娘主动赠予侄女的,并非……”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宜修轻轻抬手打断。她将手中的佛经缓缓放在案上,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茶盏边缘,青瓷与指尖相触发出轻细声响
宜修的语气听着清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青樱啊,新年头一日,哪怕在圆明园里规矩更该记牢。瑾妃虽只比你大九岁,可论辈分是实打实的长辈。她既主动给了你东西,要么大大方方接过来,诚心道声谢便罢;要么从一开始就委婉推拒,说句‘不敢劳烦长辈破费’。最忌讳的,就是你方才那点‘心里想要,嘴上却不肯痛快应下’的模样,明眼人一看便知你那点小纠结。”
宜修目光落在青樱泛红的耳尖上,瞧着她指尖攥紧衣角的局促模样,心里早已透亮——方才若璃递手串时,这孩子定是眼睛亮了亮,手都舍不得往回缩,却偏要装出几分“晚辈不敢受”的客气,那点又喜又怯的小模样,怕是在场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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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修端起茶盏,指尖捏着淡青釉杯沿,浅啜了一口温热的龙井。茶汤的清苦在舌尖漫开,她放下茶盏时,语气又沉了几分,字字都带着内闱长辈的提点:“在这宫里行事,最忌讳的就是这般不干脆。要么把体面做足,待人接物周全妥帖;要么就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你如今这点‘既想要又怕失了分寸’的小家子气,若是被有心人瞧了去,只会抓住这点做文章,反倒让你落了下乘,平白失了身份。”
青樱被宜修这般直白点破心思,脸颊瞬间像染了胭脂般泛红,连指尖都下意识攥紧了旗装下摆的暗纹——方才在万方安和时,她还以为自己那点犹豫藏得妥当,没成想在姑母面前,竟半分遮掩都没有,连耳根都热得发烫
她连忙屈膝福身,腰弯得比先前更低些,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局促与羞愧:“姑母教诲,侄女都听进去了。往后行事,定当记着周全二字,绝不再这般冒失,让人瞧了笑话。”
说罢,她还悄悄抬眼,飞快瞟了宜修一眼——见姑母眉梢的严肃淡了些,才悄悄松了口气,慢慢直起身。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殿内柔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只是那抹先前让她满心欢喜的亮色,此刻瞧着竟多了几分拘谨,再没了方才的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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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清晏的正殿内,鎏金铜铸的暖炉燃得正旺,通红的炭块映得炉身泛着暖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龙涎香——那香气清冽沉静,混着殿内紫檀木家具的醇厚木香,将晨间的寒气彻底驱散
弘玢、弘昼、弘历三兄弟跟着苏逸霄踏过门槛,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内轻轻回响,三人齐齐敛衽躬身,对着上座的胤禛行请安礼,声音清亮又规整:“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祝皇阿玛新岁安康!”
胤禛正垂眸批阅着案上的奏折,狼毫笔悬在朱砂批注旁,闻言才缓缓抬眸。他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儿子——弘玢身姿挺拔沉稳,弘昼眼底还带着几分鲜活雀跃,弘历则端肃中藏着少年人的内敛,随即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帝王的温和与威严:“免礼,都起来吧。冬日殿内地面凉,别总跪着。”
待几人直起身,胤禛才将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苏逸霄,指尖轻轻搁在奏折封皮上,语气少了几分对皇子的关切,多了几分君臣间的随意:“昨日让姜忠敏去玉翠楼取的东西,若璃那边都收下了?她瞧着可还喜欢?”
苏逸霄连忙拱手回禀,姿态恭敬却不局促:“回皇上,都收下了。娘娘见了那些物件,眉眼间满是欢喜,尤其是那尊粉色羊脂玉观音,玉质莹润得像上好的凝脂,雕工也精致,娘娘格外喜欢。按娘娘的性子,想来这会儿已让人妥帖摆在万方安和内室的琉璃供台上,旁侧许还焚了沉香,衬着观音的清净气韵呢。”
胤禛听了这话,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漫到眼底,少了几分帝王的疏离。他指尖轻轻叩了叩御案,青瓷镇纸与桌面相触,发出轻细的声响,殿内的氛围也似随之柔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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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弘昼耐不住性子,迈着小碎步凑到御案前,小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皇阿玛!那尊粉色羊脂玉观音可好看了!玉色粉嫩嫩的,润得像上好的凝脂,方才在母妃那瞧着,我摸了摸软乎乎的!”
这话一出口,瞬间打破了殿内的沉静。胤禛转头看向满脸雀跃的弘昼,眼底的威严淡了几分,多了些父亲对幼子的温和笑意:“哦?这话倒说得像模像样。看来你如今瞧物件,倒比从前多了几分眼力,审美倒是长进了些”
顿了顿,他想起昨日让姜忠敏取物件时,曾留意过那盆玉石盆景——海蓝宝雕的花瓣透着灵气,掐丝珐琅盆器也精致,便又笑着补充:“不过依朕看,那盆玉石盆景倒更合心意,若璃素来爱在书房摆弄雅致物件,这盆景大概率会被她摆在书房案头,衬着窗外景致,倒也添几分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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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弘玢见状,适时上前一步,身姿端肃,语气沉稳又带着少年人的思考:“皇阿玛,儿臣与四弟今日陪瑾母妃赏首饰时才知晓,原来玉翠楼那些最好的珠宝,从不会摆在明面上,都被掌柜小心藏在后堂,寻常客人瞧不见,只等有身份、懂行的人主动开口询问,才肯拿出来。儿臣想着,不止珠宝这般,世间真正的真本事,大抵也该像这样藏着,不轻易在人前显露,才不会因张扬招人轻慢,也能更沉下心琢磨精进。”
弘历在旁轻轻点头附和,眼底带着认同——方才弘玢说这话时,他便暗自记在了心里,只觉得这道理不止适用于珠宝,往后待人处事,也该多几分“藏”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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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听着两个儿子的话,又转头看向身侧的苏逸霄,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微微发笑。苏逸霄眼底带着温和的赞许,胤禛则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心里暗自思忖:这两个孩子,能从赏珠宝的小事里,悟到做人做事的道理,倒也算有心,没白费平日里的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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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弘昼的话还没说完,又猛地想起方才在万方安和的新鲜事,眼睛瞬间亮得更甚,像突然寻着新趣闻的孩童,没等细想便脱口而出:“对了皇阿玛!母妃不光陪我们赏了那些闪着光的首饰,还早早就让人备了礼,让苏元送到三松斋去了!说是给我和三哥、四哥每人都挑了独一份的物件呢!”
他越说越起劲,手还不自觉晃了晃,又想起那串红珊瑚手串的模样,想都没想:“还有还有!母妃还给青樱格格送了串红珊瑚手串!我在母妃手腕间见过,看着就好看贵重!青樱格格瞧见手串时,手都悄悄伸出去半分了,又想缩回来,还攥着裙摆假装客气,那眼神里的喜欢藏都藏不住,一看就舍不得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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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刚落,站在弘昼身旁的弘玢眉头便轻轻一蹙,几乎是立刻抬手,用指腹轻轻拍了下弟弟的后背,眼神里满是不赞同——当着皇阿玛的面,还有苏詹事在场,竟这般直白地议论皇家亲眷的举止,半分遮掩都没有,既失了皇子该有的沉稳分寸,传出去若是被旁人听了去,难免会说他们兄弟不懂规矩,平白惹来闲话
弘昼被哥哥这么一拍,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像昨晚在除夕回廊时说错话时,眼中露出一抹懊悔:我这该死的嘴啊
他先是小心抬眼看向御案后的胤禛,见皇阿玛神色未明,又小心翼翼瞟了眼身旁的苏逸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对不起……儿臣不该背后说青樱格格的不是……”
一旁的弘历悄悄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五弟,性子素来这般直白,就算心里本就不太喜欢青樱格格,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出口
先前在去万方安和给瑾母妃请安的路上,弘昼就拉着他小声嘀咕,说不想和青樱一路走,如今倒好,竟当着长辈的面把心思露了出来,往后若是再这般口无遮拦,迟早要吃分寸不当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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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逸霄见弘昼这副像做错事的小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温和的解围,既给了皇子台阶,也不让气氛尴尬:“无妨,小孩子心直口快,说的也是实话。妹妹既主动给青樱格格送了礼,便是真心实意待晚辈,青樱格格那点‘想收又不好意思’的小模样,倒也显得直率可爱,没什么可避讳的。”
胤禛垂眸看着御案上摊开的奏折,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那纸页因常年翻阅已泛出浅黄,指尖能触到细微的墨迹纹理
他眼底悄然掠过一丝了然,心中自有盘算:若璃的心思他素来清楚,她送出去的物件定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那串红珊瑚手串他还有印象,除夕家宴上若璃就戴在腕间,是贴身戴的旧物
她这般郑重地将手串送给青樱,既不会驳了皇后的脸面,也没怠慢了青樱这晚辈;更要紧的是,他也知晓青樱在宫里的处境——没什么家世撑着,事事都得小心揣度,若璃定是瞧出了她的不易,才借着新年的由头送份实在的礼,让这孩子能多份欢喜、少点拘谨
心里把前因后果捋得通透,胤禛便没再多说什么,只从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不重,却带着几分默许的温和,既是认同了苏逸霄方才为弘昼解围的话,也悄悄给这失言的幼子递了个台阶,没让孩子在众人面前多添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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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玢、弘昼、弘历三兄弟跟着苏逸霄从九州清晏出来,一路上说说笑笑没停——弘昼还在叽叽喳喳讲着方才见着的羊脂玉观音,弘玢偶尔搭话补充细节,弘历则含笑听着,几人脚步轻快地往三松斋走
刚踏进院门,就见苏元正垂手守在廊下,身旁的梨花木凳上整整齐齐摆着三个描金锦盒,红绸裹边衬得盒子愈发精致。他见几人回来,连忙上前躬身见礼,声音恭敬又稳妥:“三位阿哥,瑾妃娘娘特意吩咐奴才送来的礼,奴才已经摆在内屋书桌上了,就等阿哥们回来瞧。”
三人一听自己的礼,脚步更急了些,快步走进内室——果见靠窗的书桌上,三个锦盒一字排开,每个盒盖中央都贴着张浅黄小纸条,用清秀的字迹分别写着“弘玢阿哥”“弘历阿哥”“弘昼阿哥”,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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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性子最急,早按捺不住,率先几步上前拿起写着自己名字的锦盒,指尖轻轻掀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本线装的黄庭坚《松风阁诗》字帖,书页泛着淡淡的墨香;旁边还卧着个青白玉雕的小牛笔搁,玉牛身子圆滚滚的,牛角打磨得圆润光滑,连牛耳、牛蹄的纹路都清晰可爱,伸手一摸,玉质温润顺滑,凉意顺着指尖轻轻漫开
弘玢也走上前,打开属于自己的锦盒——赵孟頫的《胆巴碑》字帖摊开一角,字迹娟秀又不失力道,墨色浓淡相宜;旁边的流云端砚更是精致,砚台石质细腻如脂,边缘雕着流畅的流云纹,云卷云舒的弧度自然灵动,一看便知是精心挑选的上等好砚,握在手里分量趁手,最适合日常习字
弘历最后打开锦盒,苏轼的《寒食诗贴》字帖静静躺在铺着的素色锦缎上,墨香隐隐浮动;两支玛瑙湖笔并排放在一旁,笔杆通透莹亮,能隐约瞧见里面的天然纹路,笔毫是上等紫毫,蓬松饱满却不杂乱,握在掌心试了试,轻重正好,写起字来定能收放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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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捧着各自的锦盒,眼底都盛满了欢喜——弘昼还忍不住把玉牛笔搁凑到两个哥哥眼前显摆,弘玢和弘历也笑着分享自己的字帖与砚台。谁都没料到,瑾母妃竟这般细心,挑的礼不仅合他们的喜好,还全是日常能用得上的物件,件件都送到了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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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捧着那青白玉卧牛笔搁,指尖轻轻蹭过玉牛圆润的脊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忍不住出声赞叹:“好可爱啊!你看这小牛的耳朵,雕得圆乎乎的,连蹄子上的纹路都清清楚楚!”
说着,他还把笔搁凑到弘玢和弘历面前,语气满是得意:“你们瞧,这玉摸起来多润!往后我写字,就把它摆在案头,累了还能摸一摸,可比寻常木头笔搁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