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五月
养心殿御书房却透着沁凉——窗棂半开,外头的梧桐叶被风卷得轻晃,案上冰盆里的碎冰正慢慢化着,水汽裹着墨香,在空气里漫开淡淡的凉
胤禛正垂着眼批阅奏折,朱砂笔在纸上落下遒劲的字迹,忽听见苏培盛轻步进来,躬身的声音压得极低:“皇上,竹息姑姑……在外头候着,说有要事求见。”
“要事?”胤禛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她又来做什么?来替乌拉那拉氏说情?”
……
苏培盛把头垂得更低,双手拢在袖中不敢回话——自皇后被禁足后,竹息就一直安稳的在寿康宫待着,就是不知道这次突然前来为了什么
胤禛盯着奏折上的字句,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叩了叩案面,目光扫过案角那盏冰裂青花茶盏
他伸手端起茶盏,抿了口里头温凉的薄荷玫瑰清露,清冽的滋味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头的躁意,他才缓缓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罢了,让她进来吧。”
“嗻。”苏培盛应声退下,脚步轻得像缕烟,生怕扰了皇上的心思
……
竹息轻步走进御书房,见胤禛端坐在案后,指尖还搭着那盏冰裂青花茶盏,便知皇上早猜出她的来意。她屈膝行礼,刚要开口,就听见胤禛先出了声,语气里没半分温度:“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胤禛抬眼扫了她一眼,心里早有了数——皇后被禁足后,乌拉那拉府没了靠山,如今能让竹息再顶着他的怒火进宫的,除了青樱,还能有谁?无非是想借着太后与纯元的情分,求他允青樱再进圆明园,去讨好若璃罢了
竹息垂着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那尔布托人找她时,她就知道这趟来多半讨不了好,可念着逝去的太后,念着纯元皇后也出身乌拉那拉氏,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皇上,皇后被禁足、乌拉那拉府失势,这都是定局,奴婢不敢再为皇后求情,也明白皇上顾念太后遗诏,不曾明面废后,已是给足了乌拉那拉氏体面。只是……奴婢想替青樱格格求个情。”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刻意提了那个或许能触动皇上的名字,带着几分恳求:“青樱格格今年才十二岁,她不只是宜修皇后的侄女,更是纯元皇后的亲侄女啊。如今府里没了靠山,那孩子在京里,怕是满京城的勋贵人家,都不会正眼看她。只求皇上能念着纯元皇后的旧情,给她个机会——哪怕只是让她去圆明园跟着瑾贵妃学规矩,不用给什么名分,也算是给乌拉那拉氏留条后路了。”
“纯元……”胤禛听到这两个字,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清露溅出几滴,落在奏折上晕开浅痕
心里的厌烦像潮水般涌上来——这些人,总爱拿纯元的旧情做文章!当年宜修靠着纯元的名头坐了后位,如今竹息又拿纯元当幌子,为青樱求机会,这“情面”早就被他们用得烂透了,到最后还想来这一套!
他盯着竹息紧绷的侧脸,语气冷得像冰,字字清晰:“纯元的情分,朕记在心里,也从未忘过。可乌拉那拉氏做的那些事——构陷嫔妃、谋害皇嗣,算计皇子,配提纯元吗?青樱要去圆明园,朕不会拦着,但得看若璃愿不愿意。你别忘了,去年木兰围场,青樱鲁莽控不住马,连累若璃救她坠马受伤,若璃心里若有芥蒂,谁也勉强不得。再者,也得看她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不能守得住规矩。朕绝不会因为‘纯元侄女’的名头,给她开半点特例。”
……
竹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帕子——皇上提起木兰围场的事,她怎会不记得?去年青樱下坡时冒失加速,控不住马慌了神,还是瑾贵妃策马去救,结果青樱毫发无损,瑾贵妃反倒坠马伤了腿晕倒。这事她心里本就有愧,此刻被皇上点破,更觉底气不足。
可转念想起那尔布托人传话时特意强调的细节——青樱腕间那串红珊瑚手串,是雍正五年新年头一天,瑾贵妃亲自赏的。能让瑾贵妃在新年首日,把自己常戴的旧物赏给青樱,这其中总归是有几分怜惜在的
她定了定神,声音放得更柔,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皇上说的是,去年那事,确实是青樱格格鲁莽。只是……奴婢后来也听人说,瑾贵妃娘娘心善,给苏培盛传了话,也说不怪她,青樱格格年纪小做事不周全”
她抬眼悄悄瞥了胤禛一眼,见皇上没露出厌烦的神色,才继续往下说:“既然皇上说要看瑾贵妃娘娘的意思,那奴婢就依皇上的话——过几日去圆明园给娘娘请安,奴婢便旁敲侧击提一句青樱的事。若是娘娘不愿,那这事儿就当奴婢从没提过,绝不再扰皇上和娘娘的清净;若是娘娘肯怜惜,也算是给青樱一条出路,全了娘娘那份软心肠。”
话落,她又深深屈膝行了一礼——她知道,这话既是给皇上台阶,也是给自己留了余地。毕竟青樱能否进圆明园,终究要看瑾贵妃的态度,若真碰了钉子,也算是全了对逝去的太后和乌拉那拉府里头的那尔布交代,不至于落得两边不讨好的境地
……
胤禛闭了闭眼,指尖在案上轻轻摩挲,语气里满是无奈的通透:“你们倒是会盘算——既仗着纯元的旧情来敲朕的门,又算准了若璃对孩子心软,知道她不会真跟个十二岁的姑娘计较,哪哪都能被你们钻到空子。”
竹息连忙俯身,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辩解:“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着青樱格格年纪小,又没掺和过后宫争斗,瑾贵妃娘娘心慈,或许能给她个学规矩的机会,绝不敢利用娘娘的慈心谋私。”
“罢了。”胤禛睁开眼,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案角那盏早已凉透的薄荷玫瑰清露,语气松了几分,“多说无益。你过几日去圆明园,亲自问问若璃的意思吧——毕竟这个月底,朕和后宫众人就要启程去园子里避暑,要定主意也得赶在之前。”
“嗻!谢皇上恩典!”竹息闻言,眼底瞬间亮了亮,连忙躬身行礼,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苏培盛依旧垂首立在一旁,心里却早已转过好几圈——乌拉那拉氏这步棋走得真妙!借着竹息和纯元的情分,求皇上松口让青樱去圆明园,明着是学规矩,实则是想让青樱格格在园子里讨好瑾贵妃;更要紧的是,避暑要待好几个月,青樱若能去,便能天天跟着几位阿哥一处,时间久了,情谊自然不一样
往后哪怕没了皇后的势,凭着和阿哥、贵妃的情分,乌拉那拉氏也能缓过劲来
胤禛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开口:“别在心里琢磨了,乌拉那拉氏的算盘,朕清楚。只是若璃愿不愿留青樱,还得看她的意思——若璃通透,不会让人把算盘打到自己身上”
……
苏培盛悄悄抬起眼皮,躬身回话时声音压得极稳:“皇上,依奴才看,瑾贵妃娘娘估摸着……会同意。皇上也记得,雍正五年年初,娘娘特意把自己常戴的那串红珊瑚手串赏了青樱格格——那是娘娘的旧物,若不是真心觉得青樱格格不容易,断不会轻易给出去。娘娘素来心软,见不得孩子无依无靠又挣扎求一线希望的”
胤禛听着,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若璃的软心肠,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案面,语气里带着几分默认:“若她真允了,夏日就让青樱住在涵古茹今,也省得旁人说闲话。说到底,一年也不过几个月在园子里处着,只要青樱安分,不惹出乱子,便随她去。”
“嗻!”苏培盛连忙躬身应下,又补了句,“皇上英明!瑾贵妃娘娘素来有主见,即便留了青樱格格在园里,也定能拿捏好分寸,既不会委屈了孩子,也不会让旁人借着这层关系生事。”
胤禛没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指尖的力道轻了些——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姑娘,若璃既愿容下,便让她去园子里待着,这点小事,不必太过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