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富察夫人与傅恒并肩走在回坦坦荡荡的路上
身后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捧着托盘，几匹云锦与软烟罗流转着细腻光泽，正是方才若璃所赠的礼
“额娘，那镯子……怎么回事？”傅恒侧眸看向身旁的富察夫人，语气平淡无波，眼底却藏着一丝探究
富察夫人闻言，脚步未停，脸上漾开一抹从容的笑意，语气轻缓：“不过是借着永琏和海兰格格的喜事，让她们沾沾喜气罢了，不值当什么。”
“我会问琅嬅。”傅恒语气没有半分转圜，直接说道
富察夫人脚步蓦地一顿，侧头看向儿子，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敛起所有异样，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这孩子，性子还是这般急。你妹妹半月前才诞下永琏，正是坐月子的要紧时候，身子虚得很，如何见得了你？”
“一直坐月子？”傅恒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嗤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语气里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额娘觉得，这话能瞒住我多久？诞下永琏已是半月前的事，便是寻常人家的产妇，也不至于连见一面的精神都无。”
富察夫人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语气也松快下来，似是妥协般说道：“罢了，既然你这般坚持，那你便去见见吧。”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算计，心里却自有盘算：反正这事琅嬅本就知情，那镯子是上好碧玉所制，雕工又精巧，里头放的那点单纯避孕的药粉，藏得极是隐蔽，任谁也察觉不出端倪，便是傅恒去问，也查不出什么破绽
傅恒闻言，眸色微微一沉，心中已然明了——额娘这般轻易松口，果然，琅嬅也知情
脚步未停，他心里已转过数重念头。既是母女俩都点了头，那镯子定藏着猫腻，绝非“沾喜气”这般简单
他瞥了眼身后托盘里华贵的云锦，唇角勾起一抹冷意，琅嬅刚诞下嫡子，额娘便急着做这些手脚，心思未免太过恶毒
“你如果让娘娘知道了，”傅恒攥紧的指尖泛出白痕，心头那股压抑许久的难言情愫翻涌上来，他猛地抬眼，冷厉的目光直直刺向富察夫人，“额娘觉得，这后果你我担得起吗？”语气里的寒意，让周遭的空气都似凝了几分
富察夫人垂眸瞥了眼托盘里的锦缎，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从容，仿佛方才傅恒的冷意从未存在过
她避开儿子的目光，只淡淡开口：“不过是些寻常赏玩的物件，玉是上等的碧玉，雕工也做得精细，旁人瞧着只当是份体面心意，哪里会多想。”
傅恒抑制不住内心对这事的恶意和对额娘与琅嬅的愚蠢的鄙夷，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嗤。他微微侧过身，用只有富察夫人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顿地问：“精细？”尾音拖得极淡，却满是讥讽，“早就备好的？五只嘛？”
见富察夫人脸色微变，他眼底的讥诮更甚，声音压得更低：“当初听闻，这镯子只赏了两位侧福晋和一位格格，其余人半分影子也无。额娘，您和妹妹难道就没想过，这般明显的差别对待，不是蠢笨是什么？稍有心思的人，谁会不察觉异样？”
富察夫人脸上的从容终于绷不住了，眼神猛地一变，瞳孔微微收缩
她下意识地抿紧唇，指尖在袖中攥成了拳——方才只想着药粉藏得隐蔽，竟忘了赏物时这分明的差别，这确实是个天大的疏漏
傅恒看着富察夫人骤变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声音里满是失望与讥诮：“精细工艺摆明了是早就备好的，连她们各自喜欢的花纹都雕得分毫不差，原该是五只的东西，偏只赏出去三只。”
他顿了顿，语气更添几分凌厉：“这手段简直蠢得可笑。要么，便给她们三人各备不一样的物件，断不会引人联想；要么，就干脆连同旁人一同给下去，藏在众人里才不容易露馅。”
“也就娘娘，”傅恒又放低了声音呢喃，眼底掠过一丝柔软，“她打心底里信任琅嬅，她觉得琅嬅稳当，从未往坏处想过，才没察觉出不对。可旁人呢？那些藏着玲珑心思的，迟早会瞧出破绽！”
傅恒目光沉沉地看着富察夫人有些苍白的脸，语气里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凝重：“额娘……你最好祈祷意欢侧福晋、青樱侧福晋或者晰月格格哪个发现了不告诉娘娘，否则……”
他喉结狠狠滚了滚，后半句话像被无形的力道扼住，死死卡在舌尖吐不出来
眼底翻涌的后怕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不敢想，若她知晓这一切，知晓自己的亲妹妹、额娘，竟这般狠心算计与她有知己之情的意欢，这般罔顾天伦地算计宝亲王的子嗣，会不会红了眼眶、无声落泪？
会不会彻底寒心，从此将他也划入“算计者”之列，再也不肯见他？那股后怕顺着脊椎往上窜，攥得他心口发紧
他几乎能想见她满眼失望含着泪水的模样，那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难熬。真到了那一步，他是真的会疯的——连远远站着，看一眼她身影的机会都被剥夺，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
富察夫人抬眸，目光掠过傅恒沉凝的脸，随即落向地面，只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低抱怨：“素练太不当心了，回头就罚她跪院子里，怎么能漏了这节骨眼呢。”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竟似将这疏漏全推到了下人身上，半句不提自己与琅嬅的失算
……
傅恒只漠然地看了富察夫人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方才的凝重与后怕都成了错觉。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走，出了圆明园的朱红宫墙，径直回了军营
……
这边，富察夫人踩着碎步回到坦坦荡荡的东厢房暖阁。琅嬅正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盏白玉碗，慢悠悠地喝着浓稠的血燕羹
“明日若是那两位侧福晋或是高晞月来问镯子的事……”富察夫人刚开口，话头便被琅嬅急切地打断
“发现了？！”琅嬅猛地搁下玉碗，瞪大了眸子，语气里满是惊惶，“额娘，您不是说做得隐秘，绝不会出岔子吗？”
“没有！慌什么，听额娘说。”富察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沉稳下来，眼底却藏着老辣的算计，“额娘的意思是防患未然。若是她们有人来试探，说这镯子做工精细，又雕了喜欢的花，分明是花了许久功夫备好的，原该有五只，偏只赏了三只——你不必慌，只装作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转头看向素练就成。”
侍立在一旁的素练立刻上前一步，屈膝福身，恭顺地应道：“是，夫人，奴婢省得。”
富察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向素练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委屈你了，要替主子担下这桩事。”
“奴婢不委屈。”素练垂着头，声音恭谨依旧。她本就是富察府的家生奴婢，主子的事便是她的命，能为琅嬅和夫人分忧，是她的本分
“还有！”富察夫人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脑子里正细细复盘着每一处细节，这次绝不能再出半分疏漏
“你们在一处相处两年了，那些心思细的，定然知道素练素来行事稳当，断不会轻易出差错。”
她抬眼看向琅嬅，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叮嘱，“到时候你什么都别多言，只管摆出一副懵懂不解的样子，转头看向素练就成，所有话都让素练去说，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额娘。”琅嬅定了定神，连忙点头应下，先前的慌乱渐渐压了下去
富察夫人随即转向素练，目光锐利如锋：“你来说说，该怎么回。”
素练垂眸躬身，语速不急不缓地开口：“回福晋、夫人，届时奴婢会回禀，是因当日永琏阿哥诞生，又恰逢海兰格格诊出喜脉，双喜临门，您说要备些礼沾沾喜气。奴婢一时念头偏了，只想着先给府中暂无身孕的三位主子送去添些热闹，便自作主张把备好的五只镯子先挑了三只送了过去，余下的本想再找个由头一并派送，没成想倒先被问起了。”
“不错。”富察夫人眼中露出几分满意，轻轻颔首，“就照这个意思说，不用回得太严谨，故意露些‘考虑不周’的疏漏，反倒更像真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琅嬅轻轻点了点头，先前悬着的心总算落定几分，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软榻的锦缎边缘
富察夫人看她领会了，又细细叮嘱：“到时候你听见素练那么说，可得拿出点模样来——先露几分惊疑，随即又觉得这疏漏有些好笑，皱着眉说‘这事儿办的可真是毛躁’。”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再顺势说扣素练两个月月例，不用罚得重，就当是件平常的管事失误，越自然才越让人信。”
琅嬅轻轻点了点头，先前因慌乱而微颤的指尖渐渐稳了下来，眼底的惊惶褪去大半，只余下几分被提点后的清明，应声回道：“我知道了，额娘。就照您说的做，装出惊疑又好笑的样子，罚素练两个月月例，只当是件寻常错处。”
富察夫人握住琅嬅的手，眼神恳切又带着几分郑重，细细叮嘱：“要学，更要记在心里。今日我和傅恒去万方安和给娘娘请安，确实如你所说，娘娘对你是真心喜欢、格外亲近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对未来的筹谋：“日后你做了皇后，娘娘便是太后。哪怕娘娘常住圆明园里，这份亲近与看重，也会是支撑着你的底气。”
琅嬅眸光亮了亮，先前因算计之事而起的惶惑被一股笃定取代，她直起身，认真地回望着富察夫人，重重点头：“额娘，女儿记下了。能得这般亲近，日后女儿心里也踏实多了。定不负额娘的教导，好好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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