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荡荡东厢房里，烛火将琅嬅的身影拉得有些疲惫。她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直到酸涩的眼眶泛起红意，才抬手重重揉了揉
素练端着一盏温热的红枣茶轻步上前，小心翼翼搁在她案头：“福晋，歇会儿喝口茶吧，这都盯了一下午了。”
琅嬅拿起茶盏，却没心思喝，只望着氤氲的水汽出神，语气里满是无奈：“我也想给各府各宫赏几件拿得出手的好物件，可翻遍了自己的库房，竟寻不到几件像样的珍品——要么是额娘往日赏的旧物，舍不得动；要么就是些寻常料子，实在拿不出手。”
素练连忙上前替她捏了捏肩，语气恭谨又恳切：“福晋何必为难自己？您如今初学宫务，按内务府的规矩把份例备齐，样样合乎规制，就绝不会出错。旁人纵有心思，也挑不出半分不是来。”
琅嬅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案头的册子，眉宇间的愁绪更重了些：“按规矩来终究是下策。这才刚五月，日子过得快极了，转眼就是九月重阳，到时候宗亲、宫眷的节礼又得备上一轮，总不能次次都这般敷衍。”
她端起冷透的茶盏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漫过舌尖，愈发怅然，抬头看向素练，语气里满是困惑与艳羡：“你说，额娘当年是怎么做到的？年年大小节礼，桩桩件件都透着心意，既合规矩又显周全，从未让人挑出过半分错处。”
琅嬅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紧绷的肩颈稍稍松弛了些，目光不自觉望向永琏的方向，语气里的焦灼淡了几分，轻声问素练：“永琏如何了？方才处理这些琐事时，总听见隐约有哭声，这会儿可睡得安稳？”
素练连忙躬身回话，语气带着几分宽慰：“福晋放心，阿哥先前只是饿了，嬷嬷喂了奶便乖了。奴婢刚从那边过来，瞧着阿哥睡得沉着呢，小眉头都舒展开了，呼吸匀匀的，安稳得很。”
琅嬅听完，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决断。她抬眼看向素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明日一早便给富察府递封信，说我身子已大安，想请额娘过来一趟，我有要事想见她细说。”
素练连忙屈膝应下，声音恭谨：“是，福晋。奴婢明日一早就去安排，定把话传到位。”
……
第二日上午，坦坦荡荡的暖阁里已备好了温茶与点心。琅嬅身着一袭月白绣缠枝莲纹的旗装，端坐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帕子，直到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才连忙起身相迎
“额娘。”见富察夫人走进来，琅嬅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的亲近
富察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在椅上落座，目光扫过她略显憔悴的神色，连忙问道：“琅嬅，这急着叫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琅嬅挨着她坐下，端起茶盏递过去，轻声道：“也不是出事，就是想跟额娘说说，这两个月学宫务，算起来已经两个月了。”她顿了顿，语气里藏着几分疲惫，“从账本核对到礼单拟定，桩桩件件都是琐事，比在府里管家难上十倍。”
富察夫人刚抿了口茶，闻言眼睛一亮，放下茶盏，脸上满是欣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娘娘肯教你，分明是把你当成未来后宫的女主人看待，往后你的位置才算真的稳了！”
富察夫人看着女儿眉宇间的愁云，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瞬间便看穿了症结，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笃定：“琅嬅，我知道你在愁什么——定是觉得按规矩备礼太刻板，少了些体面心思，怕旁人笑话，对不对？”
见琅嬅垂眸默认，她又接着说道：“你可别钻进牛角尖里。这宫务本就是依着规矩走的，以前娘娘打理时，明面上的份例、往来的礼数，哪一样不是按着祖宗规矩来的？不也顺顺当当，从没出过岔子？”
……
“不一样的，额娘。”琅嬅猛地抬眸，眼底满是急切的辩驳，连声音都微微发颤，“额娘那哪里是单按规矩？她心里装着每个人——后宫哪位主位爱素缎还是织锦，宗室王府里哪位小郡王偏爱棋具、哪个小贝勒喜欢刀鞘，她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每次出手的物件，不是雕工精巧的玩意儿，就是难得的稀罕料子，件件都透着心思。”
“琅嬅。”富察夫人轻轻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沉稳
琅嬅悻悻地闭了嘴，委屈又困惑地看向自家额娘
富察夫人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道：“你若是只盯着这些细枝末节，那就真错了。娘娘肯把宫务权柄交到你手上，摆明了是想彻底松快下来，守着圆明园图清净自在，往后后宫的事，本就该你说了算。何必跟她学那些耗时耗力的‘心思’？按规矩来最稳妥，既不出错，旁人也挑不出理。日子久了，大家自然就习惯了，哪还用得着费那冤枉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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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万方安和，春日的风掠过湖面，卷起细碎的涟漪，檐角的宝石风铃偶尔发出几声清响，更显周遭静谧
若璃独自立在卐字回廊下，目光悠悠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轻声呢喃：“真清净啊。”
不远处的湖边，傅恒刚处理完营中事务前来请安，抬眼间便望见了廊下那道熟悉的身影——她身着一袭天青色珍珠纱绣银蝶齐腰襦裙，纱料轻透，银蝶纹样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惊鸿髻梳得松快雅致，只簪了一支碧玺珍珠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微风轻晃，坠子扫过鬓角，衬得她身姿愈发清逸出尘
……
傅恒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目光胶着在廊下那道身影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他既想上前躬身问安，又怕自己一靠近，眼底藏了多年的情意便会冲破克制，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湖畔的风掀起他衣袍的边角，他却浑然未觉，只在原地踟蹰着。往日里沉稳果决的性子，在此刻竟只剩满心的忐忑，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清净，更怕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傅恒定了定神，终究还是抬步朝着万方安和走去。刚到院门口，便见小夏子迎了上来，笑着躬身：“傅恒大人，娘娘正在廊下呢，奴才这就引您过去。”
跟着小夏子穿过庭院，廊下的身影愈发清晰。他上前几步，在离若璃三尺远的地方站定，连忙垂眸躬身，声音恭敬：“娘娘。”
若璃正望着湖面出神，闻言缓缓转过身，见是他，眉眼瞬间漾开轻快的笑意，语气也带着几分熟稔的温和：“傅恒？今日怎么有空来园子里？是特意来见琅嬅的吗？”
“不是的娘娘，是特意来给您请安的。”傅恒垂着眸，声音沉而恳切，指尖仍下意识地抵在腰间玉佩上
若璃莞尔一笑，朝着桌案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自然随和，“桌上温着薄荷玫瑰清露，是你爱喝的，自己倒吧”
说罢，她便又转回头，望向远处上下天光的景致，步摇随动作轻晃，坠子上的珍珠折射出细碎的光
傅恒依言走到桌边坐下，指尖抚过微凉的琉璃盏，借着俯身倒清露的动作，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身影——天青色裙角垂落在廊下，发间步摇轻晃，连望着湖面的侧影都透着自在的温润
他连忙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冽的甜香漫开，却不及心头那隐秘的悸动清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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