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七月三日
永寿宫正殿的凉意驱散了暑气,内室里笑语盈盈,真真坐满了人——甄嬛、沈眉庄、敬嫔、安贵人、欣贵人、曹贵人,连十三岁的温宜公主也乖巧地陪在一旁
刚为女儿淑和公主办完婚事的欣贵人,脸上满是卸下重担的轻快,率先开口道:“嫔妾多谢娘娘操持淑和的婚事,还有您备下的赏礼,那头面真是好看极了!”话语里藏不住对女儿婚事周全的满意,只盼往后女儿能安稳度日
若璃坐在窗边的梨花木软榻上,身着一袭翡翠绿珍珠纱绣绿萼梅旗装,纱料轻透,梅枝绣纹疏朗雅致
头上梳着精致的两把头,一支绿宝石蝴蝶发钗衬得眉眼清亮,白玉珍珠流苏步摇随动作轻晃,坠子扫过鬓角,清朗又温婉
她端起玛瑙茶盏,抿了口冰镇的枇杷露,清冽甜润的滋味漫开,眉眼弯起:“不过是些心意,淑和喜欢就好。”
“可不是嘛,一套白玉透雕蝴蝶嵌碧玺,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缀珍珠。”
坐在太师椅上的甄嬛接过话头,她身着湖蓝色浮光锦流云纹旗装,锦缎流光间更显温婉,笑着打趣,“不愧是娘娘的眼光,一套清雅温润,合衬淑和的性子,日常戴再合适不过;另一套华贵大气,又不失女儿家的温婉,待客赴宴正能撑得起场面。”
……
“瞧瞧,这是眼馋了。”若璃放下茶盏,故意逗她
“那头面真的好看呀!淑和姐姐收到时可欢喜了,瑾母妃的眼光向来是最好的。”温宜公主脆生生地接话,她穿着桃粉色绣石榴花旗裙,坐在曹贵人和敬嫔中间,正用银勺小口舀着玉碗里的荷花奶豆腐羹
曹贵人一身紫色云锦如意纹旗装,敬嫔则是葱白色绣山茶浮光锦旗装,二人闻言相视一笑,眼底满是对温宜的慈爱
安贵人柔顺地坐在角落的绣凳上,一身藕荷色云锦绣桃花旗装,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说起来,都近十年未见娘娘了,今儿还是沾着淑和公主的光,才能在永寿宫和娘娘一聚呢。”
沈眉庄坐在甄嬛身侧,她穿的玫瑰紫云锦绣金菊旗装色泽明艳,此刻放下手中盛着荔枝玫瑰冻的玉碗,抬眸笑道:“安妹妹这是醋了,娘娘可得好好安抚一下才是。”
安贵人被说得脸色微红,连忙低下头,指尖轻轻拢了拢裙摆
“你别打趣陵容,”若璃笑着解围,语气温和,“陵容说的可是实话,这些年在园子里闲居,确实少见这些旧识了。”
“娘娘哪怕是在圆明园闲居,也年年记挂着我们。”安贵人抬眸望着若璃,语气愈发恳切,“多谢娘娘每次借着节礼、年礼,都特意送来适合家母的软缎和药材,陵容心里十分感念。”
若璃闻言挑了挑眉,眼底漾开一抹笑意,语气轻快又带着几分熟稔:“怎么反倒跟我客气起来?雍正三年避暑结束,你离开时遣人送到万方安和的那‘花蕊夫人’,我至今还存着方子,每年冬日里都会燃上几炉,算下来,倒也用了整十年了。”
这话一出,安贵人眼眶微微发热,心头涌过一阵暖意——原是自己多年前的一点心意,娘娘竟记挂了这么久
……
若璃见状,又笑着补充:“我调香向来图个应时应景,园子里的花草随手取材就用了,论起专精,还得是你陵容。前两年你送来的‘鹅梨帐中香’,清雅绵长,我也一直在用呢。”
室中众人听着这一来一往的话语,心里都泛起融融暖意,暗自感慨娘娘待旧人向来这般用心
可这份暖意里,又悄悄掺了点别的心思——五月初的节礼还历历在目,那批赏赐里,一半物件合人心意、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必然是娘娘备下的;另一半则平平无奇,明显是按内务府的份例拣选,一看便知是宝亲王福晋琅嬅的手笔
……
那时她们便都心下了然:后宫的权柄,正在这般细微处,慢慢向这位未来的皇后交接了
……
甄嬛端起盏中添了碎冰的蔷薇露,指尖贴着微凉的盏壁轻抿一口,随即莞尔一笑,目光扫过满室人影:“可不是嘛,娘娘您瞧瞧,这一屋子里头,谁穿的戴的不是亮堂堂、精美的?身上的料子、发间的钗环,哪一样不是娘娘的心意。”
若璃听着,双眸瞬间漫开温润的笑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甄嬛这话不假,可她心里更清楚琅嬅的心思,还有富察夫人在背后那套“重规矩、轻人心”的盘算
这般想着,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只盼这孩子往后能少些执念
……
席间的曹贵人与敬嫔听着这话,脸上虽陪着笑,心里却悄悄打起了鼓,那点慌意压都压不住
曹贵人是温宜的生母,敬嫔是温宜的养母,如今温宜已经十三岁,再过三年,也到了选驸马出嫁的年纪
近来宫里的动静她们都看在眼里:皇上龙体愈发吃力,朝堂政务多半是苏大学士先过目筛选,只拣重要的呈给皇上;兵权更是早早分给了娘娘的母家大哥苏逸尘与大侄子苏承翊
……
虽说朝堂之事碍不着后宫女眷,可后宫的风向却越来越明了——权柄正一点点交到未来皇后琅嬅手上,而这位福晋,向来是循着规矩办事,半点不肯多花心思
淑和公主算是赶得巧,去年十六岁时,皇上与娘娘还能亲力亲为为她选驸马,今年出嫁,娘娘更是额外备了丰厚赏赐,体面又有保障
可温宜呢?以皇上如今的身体,三年后未必能顾得上。到那时,驸马人选定然要先经琅嬅过手,最后多半是按着内务府的祖制规矩走流程,哪里还能有淑和这般周全的考量?
……
甄嬛与沈眉庄何等通透,早已从曹贵人、敬嫔那欲言又止的神色里,瞧出了她们的心思
二人对视一眼,都暗自叹了口气——淑和的婚事算是赶在了前头,可温宜的将来,怕是真要多几分波折了
欣贵人端着茶盏的手轻轻一顿,心里头暗自庆幸——皇上龙体这般状况,三年后能否安好尚且难料,幸而淑和的婚事赶在前面办得妥妥帖帖,若是拖到那时,她怕是要日夜心慌了
安贵人心思最是敏锐,早已将曹贵人与敬嫔的那点局促神色看在眼里,心里也明镜似的:如今宫里的孩子,就只剩温宜公主一个待嫁了,她们二人怎能不慌?
若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掠过面带忧色的曹贵人、敬嫔,又落在不远处正与旁人说笑的温宜身上,随即扬声笑道:“温宜,来瑾母妃这儿。”
温宜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银勺,轻快地起身走过去,乖巧地坐在若璃身边的软榻上,还顺势挽住了她的胳膊
若璃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眼底满是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打趣:“我们温宜啊,都长到十三岁了,出落得越发俏丽,言行举止也这般落落大方。往后啊,你的婚事可得好好选——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咱们温宜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哪儿能不上心?”
这话听着是打趣,可话里的分量曹贵人与敬嫔怎能不懂?那“好好选”“得上心”几个字,分明是给她们吃了颗定心丸
二人对视一眼,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的忧色散去大半,跟着笑出了声
一旁的甄嬛、沈眉庄等人也听出了若璃的深意,纷纷笑着附和,或是夸温宜懂事活泼,或是说公主的婚事定然差不了,满室的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
……
云香轻步从外间走进来,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俯身回话:“娘娘,敦亲王福晋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这话一出,甄嬛与沈眉庄心头猛地一紧,不约而同想起敦亲王因节礼参差不齐,对琅嬅明里暗里流露的不满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虑:王爷既来了福晋,莫不是被皇上召了去养心殿?若是在御前再提节礼的事,怕是要生出风波
“快请进来。”若璃笑意盈盈地吩咐,又转头对一旁伺候的宫人道,“去泡上铁观音,再把新做的茉莉茶酥端上来。”
不多时,云林便引着敦亲王福晋踏入内室。福晋身着一袭宝蓝色云锦如意暗纹旗装,锦缎流光,暗纹精巧,衬得她身姿愈发温婉柔美,举止间带着世家主母的端庄
“敦亲王福晋。”欣贵人与曹贵人安贵人率先起身福身行礼。
“十叔母好。”温宜也乖巧地起身问好,声音清脆。
“福晋安。”敬嫔、甄嬛、沈眉庄也纷纷颔首招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敦亲王福晋笑着一一回应,走到若璃身侧的空位坐下,语气亲和:“王爷一早被皇上召进宫,去养心殿议事了。妾身想着娘娘难得回次宫,便想着过来见一见,说说话。”
她目光落在若璃的旗装上,笑着打趣,“可有些时日没见娘娘穿旗装了,虽说端庄好看,却总觉得不如娘娘在园子里穿襦裙时那般自在舒展。”
若璃闻言轻笑,指尖拂过衣襟绣纹:“可不是嘛,在园子里闲散惯了,穿襦裙更松快些。不过今儿回了宫,也算是难得一次了。”
……
敦亲王福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着补充道:“说起来,王爷原本也想来见见娘娘呢。五月初那节礼里,您赏的那把鹿角蟒纹弓,他宝贝得紧,整日摩挲着说弓身瞧着就霸气,雄鹿角打磨得光滑泛光,连上头的蟒纹雕刻都刀工精湛、纹路清晰。昨儿刚寻了上好的弓弦装妥帖,还念叨着要去军营走一趟,找苏大将军比试比试,松快松快筋骨,可惜一早就让皇上召去养心殿了,这念想也落了空。”
甄嬛与沈眉庄闻言,心头不约而同一动,唇边虽泛起一抹浅淡笑意,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敦亲王福晋这话,明着是夸娘娘赏的弓合心意,实则是在暗指五月初那节礼的参差不齐
唯有娘娘备下的物件这般妥帖合心,旁人按规矩凑数的,自然入不了敦亲王的眼
安贵人与曹贵人垂眸静听,指尖不自觉地拢着裙摆,显然也品出了话里的意味
敬嫔端起茶盏,慢品着杯中的雨前龙井,欣贵人则拿起银勺,舀了小口冰镇枇杷露,室内看似闲适,气氛却悄悄沉了几分
……
“他哪里用得着特意来谢。”若璃笑着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的随意,“倒是得盼着他多去‘打扰’我大哥才好。我大哥整日埋在军务里,处理起事务来连饭都顾不上吃,有王爷去搅和搅和,逼着他松快松快,反倒是桩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