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元年十二月 皇宫·咸福宫
乾隆元年的十二月,寒气早已浸透了紫禁城的砖瓦。咸福宫正殿内,地龙燃着微弱的暖意,却比往日凉了不少
晰月刚由宫女伺候着卸下斗篷,见掌事太监捧着炭籍进来,便随口问道:“本月的炭火送来了?点数了吗?”皇后的节俭令虽已颁下一个半月,但先前天暖用炭少,她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待听清太监报出的数目,她猛地坐直身子,语气里满是惊怒:“你再说一遍?这月就这么点?”
太监连忙垂首回话:“回主子,内务府按新规矩配的,红罗炭七十五斤,黑炭三百斤。先前您没问,奴婢便只按数收了。”
“七十五斤红罗炭,三百斤黑炭?”晰月指尖攥紧了膝头的锦垫,眉头拧成疙瘩,“这怎么够!”
她素来畏寒,今年冬日正殿内室外间肯定要常设炭炉,单她自己日常用度,一个月就得耗去配额的大半,更别提宫里还有十几个宫女太监要取暖
“先前天不冷,用炭省,倒没觉出不妥。如今数九寒天的,炭火用量本就该加,反倒减了这么多……”
晰月越想越气,抬眼看向身侧的大宫女星璇,语气急切,“星璇,你即刻去内务府问问,配额不够的部分,咱们自己添银子买行不行?”
星璇连忙屈膝应下,神色笃定:“主儿放心,不过是补银子添炭,内务府那边断没有不许的道理,奴婢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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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元年十二月 皇宫·延禧宫
寒天的风卷拍在延禧宫的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殿内地龙刚燃了小半炉,暖意稀薄得几乎抓不住
青樱坐在靠窗的玫瑰椅上,指尖捏着内务府刚送来的炭火单子,目光落在那两行数字上——红罗炭八十斤,黑炭四百斤。她指尖轻轻划过纸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主儿,这数儿也太少了!”身侧的阿箬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呼出声,“一个月前天暖,倒不觉得缺。如今这寒冬腊月的,这点炭火哪够烧?”
青樱将单子搁在案上,声音平静却难掩无奈:“皇后的节俭令既已颁下,也只能省着点用了。传下去,宫女太监们分住两个暖阁,炭炉集中置放,夜里轮流添炭,能省不少。”她是妃位,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少说也有二十多位,这点配额实在是捉襟见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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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眼对阿箬道:“还有,皇额娘去年赏我的那批料子,里头有匹月白暖缎,记得吗?那料子最是保暖,摸着又轻薄。你找出来送到针线房,赶制件短袄,我只在宫里穿,省些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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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卷起案上散落的书页,储秀宫正殿里透着刺骨的凉意。掌事宫女清荷刚捧着炭火册子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意欢便已放下手中的书卷
她连册子都未曾扫一眼——皇后的节俭令颁下一个半月,她早料到配额定会骤减。从前在家中时就知道宫里的宫殿纵是年年修缮,冬日里缺了炭火也难熬,那些偏僻宫室更是冻得人手脚发僵,稍有不慎便要冻伤
“清荷,你即刻取些银子去内务府。”意欢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按规定的用量,把这月缺的另一半炭火补齐。”她素来看重身边人的冷暖,断不肯让宫里人跟着自己受冻
“是,奴婢这就去办。”清荷连忙应下,攥着册子转身快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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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元年十二月 皇宫·寿康宫
寿康宫的暖阁里,地龙燃得有气无力,连窗台上的素瓷瓶都透着寒气
敬太嫔拢了拢身上的酱色织金披风,目光落在案上那纸薄薄的炭火配额单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她倒真敢,连寿康宫的炭火都敢减。”
安太嫔端着热茶的手顿了顿,眉头紧锁:“十二月都到了,她那节俭令颁下满打满算一个半月,后宫那五位主子,竟没一个站出来反驳的。”
“最要紧的是温宜。”曹太嫔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担忧,“温宜最是畏寒,这点炭火哪里够暖身子?冻出好歹来可怎么好。”
敬太嫔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抬眼看向侍立的大宫女如意,声音平淡却掷地有声:“如意,你去取些银子,即刻往内务府跑一趟,把缺的炭火都补齐了。”
“敬姐姐……”安太嫔刚要开口劝阻,便被敬太嫔抬手止住
敬太嫔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锋:“莫急。她如今一心想在后宫立威,咱们偏不与她硬碰。让寿康宫的太嫔们要自己掏银子买炭火过冬,这事儿传出去,自然有人会戳她的脊梁骨。她越是想捧高自己的‘节俭’名声,将来摔得才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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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元年十二月 皇宫·永和宫西偏殿暖阁
永和宫西偏殿的暖阁里,红罗炭燃得正旺,暖意融融地裹住了周身,与宫外的凛冽寒气判若两个天地
俗云捧着刚领到的炭火册子,脸上满是喜色,凑到白蕊姬跟前笑道:“小主,您瞧,内务府刚送来的单子,咱们宫里的红罗炭和黑炭都比别处多了些!皇上对小主可真是上心,竟特意多给分了炭火。”
白蕊姬正临窗拨弄着琵琶弦,闻言抬眼,眼尾微微上挑,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这便是做皇上跟前人的好处。”
她指尖一顿,目光扫过窗外飘落的细雪,语气里添了几分通透,“宫里的冬日最是熬人,炭火便是活命的根。皇后倒好,不想着趁这时节施恩笼络人心,反倒要减半炭火,惹得怨声载道。”
“皇上心里明镜似的,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声地看着罢了。”白蕊姬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精明,“他就是等着这事儿闹大,等后宫的怨气积得够了,再好好给她个教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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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元年十二月 皇宫·养心殿正殿内室
烛火摇曳,映得养心殿内室一片昏黄
弘历刚批完案上堆积的奏折,指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随即靠向身后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捻转着一串绿松石十八子——珠子温润,触手生凉
他闭着眼小憩片刻,喉间轻溢出一声低问:“后宫那边,炭火的事如何了?”
李玉早已躬身侍立在侧,闻言连忙回话,声音压得极低:“回皇上,底下人刚探得信儿。咸福宫慧嫔娘娘、储秀宫舒妃娘娘,还有寿康宫的几位太嫔,都已各自取了银子去内务府,把短缺的炭火补齐了。”
“延禧宫娴妃娘娘和钟粹宫纯嫔娘娘,倒没动银子,只让人找出去年太后娘娘赏的暖缎,赶着做了贴身棉袄,说是穿在里头保暖,能省些炭火用度。”
李玉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启祥宫愉嫔娘娘和永和宫白答应处,奴才已按皇上先前的吩咐,让内务府单独送了足够的炭火过去,两处都暖和得很。”
弘历指尖一顿,绿松石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轻响。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语气平淡无波:“还得再等等。”火候未到,琅嬅的“节俭”之名还没彻底坐实,这出戏,得等怨声再盛些,才好收场
弘历指尖捻着那串绿松石十八子,珠子的凉意顺着指腹漫开,心底却翻涌着沉郁的寒意。愉嫔落胎一事,查来查去看似无迹可寻,可细想便知,十有八九是琅嬅的手笔
他眸色渐沉,暗自冷笑:真是够厉害的。在皇额娘跟前装了两年多的端庄沉稳,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可骨子里的狠戾半分没藏住
明明早已生下嫡长子永琏,占尽了名分与先机,竟连海兰肚子里那个带着蒙军旗血脉的孩子都容不下——无非是怕这孩子将来碍了永琏的路,断了她的后位根基
可废后二字,此刻绝不能提。他登基不过半年,根基未稳,朝堂与后宫皆需安定。后宫那几位,慧嫔娇纵、舒妃清冷、娴妃自保、纯嫔怯懦,谁也没有撑起中宫的气度与手腕
京中勋贵世家如今也没有适龄的女子
更何况,皇额娘刚退居圆明园万方安和颐养天年,那处本就是她常住的清净地,他断不能因后位之事扰了她的安宁
思及此,他指尖用力,将那串十八子攥得更紧。眼下,也只能用这“炭火”的法子敲敲她——借着节俭令激起的怨声,让她看清自己失了人心的窘境,也让她明白,他这位皇上,并非对后宫之事一无所知
只盼她能吃一堑长一智,学个乖,往后安安分分坐着她的皇后之位,莫要再兴风作浪
弘历他眸色骤沉,心底的寒意更甚几分——实在不解,永琏不过才一岁多,尚在襁褓之中,连话都未曾说利索,琅嬅竟已急着为他谋划储君之位,连海兰腹中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非要除之而后快
他想起先帝在位时的乌拉那拉氏宜修废后,当年她为了确保自己未来是唯一的太后,不惜用阴私手段残害了众多皇嗣
先帝后宫嫔妃但凡有怀孕的,到最后多半都落了胎,到末了竟只留下了三哥弘时、五弟弘昼和自己三人
可琅嬅,竟比那位废后还要心急,刚生下嫡子便急不可耐地扫清一切她眼中的“障碍”,这份沉不住气的狠戾,实在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