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元年十二月下旬·敦亲王府
朔风卷着碎雪撞在窗棂上，敦亲王府暖阁内的铜炉烧得再旺，也压不住满室的火气
敦亲王将手中的银箸狠狠拍在桌上，瓷盘震得叮当作响：“混账透顶！寿康宫那三位是伺候过先帝的太嫔，如今竟要自掏腰包去买炭火——这要是传出去，大清的脸面都要被丢光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弘旭攥着拳头怒声道，“这哪是节俭，分明是苛待！皇后眼里还有先帝的体面吗？”
敦亲王福晋端着暖炉，指尖摩挲着炉身纹路，柔和一笑道：“你们别急。太嫔们哪是缺银子，分明是想把事情闹大。估摸着皇上也等着这一步，等动静闹足了，好好教训皇后，让她安安分分坐稳后位。”
“教训？”敦亲王冷笑一声，眼底怒意更盛，“七月初先帝还在时，本王在宫道上就跟张廷玉说，不如废了她！可张廷玉偏说那五位担不起中宫，京里也无适龄贵女，硬是劝住了。”
他踱了两步，袍角扫过凳腿：“先帝当年就说过‘富察氏底蕴不足’，怕是坐不稳后位，如今看来真是一语中的！现在倒好，让她闹出这等事——大清有这样的国母，本王都嫌丢人，懒得出府！”
同日·张府书房
张府书房内，烛火昏暗，张廷玉枯坐案前，指尖捏着先帝御赐的扳指，久久未动
寿康宫太嫔买炭的消息传来时，他第一时间想起了先帝临终前的嘱托。那时先帝气息微弱，却仍攥着他的手反复叮嘱：“琅嬅虽初掌事务，然无可替之人，你多提点……更别让后宫乱了，扰了若璃的清净。”
张廷玉闭了闭眼，重重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混着窗外风雪，满是无奈——先帝当年就忧心琅嬅撑不起局面，如今她果然因“重规矩轻人心”失了众望，自己当年劝住敦亲王的“维稳”之语，反倒成了如今的难题
张叙白刚从翰林院值房回来，一身天青色内衬毛领常服沾着些风雪寒气。他轻手轻脚穿过回廊，见父亲书房的烛火还亮着，隐约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便放缓了脚步
作为五品翰林院学士，他跟着苏逸霄大人做事已有两年，与苏家的苏承安素来相熟
方才回府路上，已从下人嘴里听闻了寿康宫太嫔自掏腰包买炭火的事——皇后的节俭令闹到这份上，朝野间早有议论
他倚在廊下的柱子旁，望着庭院里被风雪压弯的枯枝，忍不住想起去年与苏承安同去圆明园的光景
那时万方安和的廊下满是海棠香，太后娘娘若璃卧在软榻上翻书，语气慵懒又温和，连问他们功课的模样都带着暖意。那是他头一回见太后，却真切觉得，那样爱清净、喜自在的人，最该远离宫里的是非纠缠
可如今……张叙白轻轻蹙起眉。父亲在书房忧心忡忡，定是为皇后失人心的事犯愁。若这局面真的收不住，宗亲动怒、后宫生怨，到最后，怕是还得去圆明园请太后娘娘出来主持大局
那样一来，好不容易得了清净的太后，又要被卷入这摊浑水里了。他想起太后当年在园子里调香时的闲适模样，心底泛起一阵无奈——这后宫的风波，终究还是要扰了她的安宁
……
……
“父亲……”张叙白掀帘走进书房，身上的寒气随门帘晃动散进来，他见张廷玉枯坐案前出神，便放轻了脚步，斟酌着开口，“儿子方才在外头听闻寿康宫的事，倒想起一桩法子，不如……”
张廷玉抬眼看向他，指尖仍在白玉扳指上轻轻转动，眼底带着几分询问
张叙白走到案旁，语气温和却条理分明：“不如奏请皇上选秀。您想，先帝元年刚登基便办过选秀，本就是祖宗旧例。如今宫里的情形，正好用得上——新选的秀女里，定会有家世显赫、底气足的姑娘，她们入宫后，既能借家世制衡各方势力，遇上皇后这般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规矩，也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不至于像眼下这般，众人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只能暗自较劲。”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况且宫里那几位，都是潜邸旧人，彼此间的牵扯早已深了。新人入宫若是得了圣宠，自然会与旧人形成制衡，倒能让这盘浑水稍微清透些。”
张廷玉指尖的动作一顿，眼眸微微发亮——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他摩挲着扳指，心底念头转得飞快：既然这后宫从一开始就藏不住争斗的苗头，倒不如索性添些人进去，让这制衡的局面更分明些
皇上先前不也特意封了南府的乐人做答应么？想来心里也是愿意借新人搅动这潭死水的
他抬眼看向儿子，语气里终于添了几分松动：“你这孩子，倒比老夫想得通透。”
……
“老夫这就写折子。”张廷玉猛地直起身，指尖在案上重重一点，先前的沉郁散去大半，“除夕一过，皇上按例要封笔静养，再拖便错过了时机。”
他抬手推开案上堆积的旧档，露出光洁的宣纸，目光落在烛火上，思绪已然清晰：“若能赶在年前递上去，皇上趁着年节考量，开春便能着手选秀。宫里人一多，家世、渊源各有不同，自然会形成新的派系牵扯。”
指尖摩挲着白玉扳指，他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到那时，各方相互制衡，皇后的规矩再想那般严苛推行，便有了掣肘；后宫这摊浑水，反倒能借这股新力，寻得几分微妙的平衡。”
……
……
一日后，养心殿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着案上堆积的奏折。弘历身着明黄色常服，正逐本批阅，指尖翻过一本关乎地方水利的奏本后，目光落在了张廷玉呈递的折子上
他漫不经心地展开，初看时神色平静，越往下读，眼眸便微微眯起，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提议正合他意——前日封白答应本就有搅动后宫的心思，如今张廷玉奏请选秀，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竟与自己的盘算不谋而合
弘历指尖在奏折上轻轻叩了叩，心底念头已落定。他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李玉，声音沉稳有力：“取明黄圣旨来。”
李玉连忙应声，快步取来圣旨与笔墨。弘历提笔蘸墨，笔锋利落写下几字，随即落印、封缄，动作一气呵成
“李玉。”他将圣旨递过，语气不容置喙
“奴才在！”李玉躬身上前，双手接过圣旨
“即刻去传旨，让内务府提早预备着。”
“嗻！”李玉捧着圣旨，轻步退出书房，殿内只留弘历望着窗外，眼底闪过几分了然——有新人入宫，这后宫的制衡局，总算能铺得更开些了
……
……
咸福宫
晰月正对着铜镜试穿新制的银红撒花袄，听闻选秀的消息，指尖捏着的盘扣猛地滑落。她望着镜中自己姣好的容颜，眼底的光彩一点点淡去，只剩几分落寞
储秀宫
意欢刚调完一盏新香，听宫女低声禀报时，只是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炉中香料。新人来与不来，实在无关紧要
钟粹宫
绿筠怀里正抱着熟睡的永璋，闻言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下意识地将儿子搂得更紧。她垂着眼帘，指尖轻轻摩挲着永璋柔软的胎发，眼底满是护犊的恳切——自己本就性子怯懦，不争不抢，只盼着永璋能平安长大，管他选秀与否，只要不扰了她们母子安稳便好。
启祥宫
海兰听到消息时，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轻笑。她抬眼望向庭院里的腊梅，眼底藏着几分通透——皇后苛待宫人、失了人心，皇上此时选秀，分明是要添些制衡的力量，好，宫里人多了，浑水才好摸鱼
永和宫
白蕊姬指尖正拨弄着琵琶弦，一曲未终便听闻了传旨的动静。她停下动作，眼尾微微上挑，唇边绽开一抹了然的笑意。皇上前几日封她为答应，本就是试探后宫的第一步，如今选秀的旨意下来，不过是把这盘棋铺得更大些——皇后的规矩压得人喘不过气，是该来些新人，搅一搅这潭死水了
长春宫
琅嬅刚听完内务府太监的回禀，端着茶盏的手猛地攥紧，骨节泛白，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明年选秀？”她低声重复着，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怒与不安。新人入宫，家世显赫者有之，容貌出众者亦有之，届时不仅会分走皇上的恩宠，更会动摇她的中宫根基，这让她如何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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