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慈宁宫内室，若璃便迫不及待地抬手扶住额头，那身石榴红绣山茶的旗装虽华美，此刻却重得像压了层铅
她对着迎上来的云林、云香摆了摆手，声音里满是卸力后的疲惫：“快，帮我松了头发，把这花冠摘了——一整天绷着劲儿，可算熬到头了。”
云林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云香则小心翼翼地探手入发间，先取下冰翡翠嵌碧玺的点翠花冠，再逐一卸下鬓边的零碎饰件，最后轻轻拆开两把头的发髻
乌黑的长发瞬间如瀑般散开，垂落在肩后，连带着耳间珍珠蜜蜡的石榴纹耳环也晃得轻快了些
……
若璃顺势坐到铺着软垫的榻上，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又解下腕间冰蓝翡翠十八子手串搁在一旁小几上。她长长舒了口气，眼底的倦意再也藏不住，轻声叹道：“可真累啊，比当年给弘玢弘历选福晋还要乏。这太后的威仪，装得人骨头都僵了。”
……
若璃歪坐在铺着软缎锦垫的榻上，云香早贴心地为她褪去了沉重的花盆底鞋，一双素足轻轻搭在脚踏上，瞬间卸去了大半拘谨
她随手将鬓边松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拿起案上那只莹润的蓝玛瑙盏，抿了口冰镇的薄荷玫瑰清露——清甜花香混着薄荷的凉意滑过舌尖，才总算压下了一整天的燥意
“明天还有一天硬仗要打，轮着汉军旗的姑娘们了。”她指尖轻点盏沿，笑意里带着几分对后续事务的了然，“等都选完，就得挨着给她们定个位分，往后宫里的住处、份例，才算有了着落。”
说着，她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云林与云香，细细数来：“今日这几位满蒙贵女，你们也瞧见了——赫舍里明慧是实打实的世家气度，端得从容，半分错处挑不出来；钮钴禄如月则是艳光逼人，那身石榴红穿在她身上，活色生香的，嘴也巧；佟佳毓秀又另是一种风骨，清雅得像幅水墨画，瞧着缥缈出尘。”
……
她顿了顿，想起那位草原贵女，又补了句：“还有博尔济吉特舒敏，不愧是科尔沁出来的，一身孔雀蓝旗装衬得她冷艳又大气，站在那儿就自带气场。”
话音刚落，若璃忽然笑出声，语气里添了几分促狭：“不过最巧的还是巴林家的姑娘。谁能想到，竟是云宛的妹妹呢？名唤湄若，性子跟她姐姐当年一模一样，灵动得像只小雀儿。”
她捧着茶盏晃了晃，眼底漾着笑意，“‘湄若’这名字，软乎乎的，倒不像草原上养出来的格格，反倒像江南水乡里，沾着水汽的姑娘家。”
云林与云香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可不是天大的缘分！当年云宛格格在围场跟娘娘处得那般好，如今见着她妹妹，还这般讨喜，能让娘娘开心，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
……
若璃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盏壁，方才舒展的眉头又轻轻蹙起，一声轻叹似带着千斤重，缓缓落进暖阁的寂静里。“只盼着琅嬅能早些开窍，别再这般拎不清了。”
她语气里满是复杂，有失望，更有几分难以放下的期许，“她只要安安分分守着中宫本分，往后行事多顾念些人心，别再出炭火那类糊涂事，再加上永琏这嫡子在，将来顺理成章做个母后皇太后，原是板上钉钉的事。”
云香立在一旁，见自家娘娘卸了威仪后，仍在为皇后的事忧心——去年冬日苛待宫人的事，实在寒了太多人的心
可她终究不敢直言，只软着语气劝慰：“娘娘您放宽心些。皇上还未登基时，皇后娘娘便跟着您在园子里学了小半年的宫务，您手把手教她打理份例、调停人事，那些道理她都听进去过。前年她刚接手宫务时虽显生涩重规矩，如今虽偶有糊涂，日子久了，总能悟透几分，定会慢慢成长起来的。”
……
……
长春宫内，暖阁里的冰缸正丝丝缕缕散着寒气，却压不住琅嬅心头翻涌的躁怒。她端坐在铺着墨玉软垫的玫瑰椅上，指尖死死攥着一方绣着缠枝莲纹的素色帕子，指节泛白
素练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将殿选的情形一一禀明，当说到入选的秀女名单时，声音不自觉放轻了几分：“主子，此次留牌子的姑娘里，不仅有赫舍里氏、钮祜禄氏和佟佳氏这几家勋贵的姑娘，连蒙古巴林氏也有位格格入选了，名唤湄若，听说……还与太后娘娘有旧。”
琅嬅闻言，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微凉的茶水晃出盏沿，溅湿了帕子一角，她却浑然不觉
那几家勋贵本就势力雄厚，如今再添个有蒙古背景、还沾着太后情面的巴林湄若，往后这后宫的制衡局里，哪里还能有她的立足之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愤懑，瞬间堵得她胸口发闷
……
琅嬅胸口的憋闷翻涌得更甚，她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素练，声音因压抑着怒意而微微发颤：“这选秀……到底是谁先提出来的？”
素练被她这陡然严厉的语气惊得一缩，连忙躬身回话，语气愈发恭敬：“回主子，是张廷玉大人递的折子。那位张大人是先帝倚重的文官重臣，与苏大学士一同位列朝堂，向来是皇上信任的老臣。”
“张廷玉……”琅嬅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在帕子上狠狠绞出几道褶痕。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蹙，追问出声：“我记得，他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也在此次待选之列？”
素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声：“是呢娘娘。张大人府上确有一位小女儿，今年刚满十六，正好到了参选的年纪，此次也按例递了牌子。”
“那位姑娘名唤张淑怡。”素练顺着话头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客观描述，“听说模样生得极出挑，身姿窈窕，眉眼灵动，一身气度风姿绰约。许是跟着张大人耳濡目染，性子带些文人的傲气，行事却又极懂分寸，不似别家藏着掖着，张家倒没刻意遮掩她的好样貌。”
“张淑怡……”琅嬅将这名字咬得极重，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恨意——若不是张廷玉多管闲事递了那道折子，哪里会有今日这堆烦心事！
她指尖狠狠掐进掌心，语气阴鸷得吓人：“不过是汉军旗的姑娘，家世比起满蒙勋贵差得远了。入了宫，什么境遇都由不得她自己。”
她稍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冷笑道：“且不说位分高低，将来宫里的住处都是我和皇额娘一同拟定。到时候，便把她和新入宫的满军旗姑娘们安置在一个宫里。那些勋贵出身的姑娘本就眼高于顶，她一个汉军旗的，又带着那点傲气，日日被人挤兑着，我看她还怎么端着架子——定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也好让张廷玉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琅嬅脸上却未露半分笑意，指尖依旧死死攥着帕子，脑海里飞速转着念头，忽然开口道：“现在倒要好好想想额娘先前叮嘱的话了。”
她顿了顿，眼神沉了沉，“皇额娘当年住过的永寿宫，何等体面，绝不能分给这些新人。如今宫里空着的，也就只剩翊坤宫、景仁宫、承乾宫、景阳宫、春禧殿，还有永和宫的正殿了。”
她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眼底闪过几分狠厉：“额娘说得对，这些姑娘家世再显赫，初入宫也绝不能给太高的位分。依我看，最高也只给个贵人，绝不能让她们一进宫就占了风头、拿捏不住。住处和位分一并压着，才能让她们知道，这后宫到底谁说了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