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到了雍正五年秋季的木兰围场,出了桩事……之后我就被晋封贵妃了。”若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轻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唇边却挂着点无奈的笑
“我的天,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你那时真是太心软了!”甄嬛拍了下桌沿,哪怕隔了这些年,提起旧事仍难掩紧张
沈眉庄连忙追问:“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嬛儿,你当年也跟着去了木兰围场,快说说若璃怎么会……”
“没什么大事,就是坠马了。”若璃放下茶盏,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
“什么!”香见和玉妍齐刷刷变了脸色,满眼担忧地看向若璃
玉妍急声问道:“草原上的马性子最烈,姑母马术好,怎么会坠马?”
沈眉庄和黛玉也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光是听“坠马”二字,就觉得后背发凉
……
甄嬛端起茶盏润了润喉,才缓缓道来:“那时宜修皇后还没被废,她的侄女你们也都认识——就是如今的娴妃青樱。那会儿青樱才十一岁,乌拉那拉氏家世已经没落,皇后急着让她在围场好好表现,好吸引当时才十二岁的四阿哥(弘历)。那天若璃正陪着几位蒙古小格格、小王爷,还有四阿哥、青樱一同练马术,走到一段下坡路时,青樱偏要催马加速,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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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坡绝不能乱加速啊!”香见和玉妍从小在草原、部落长到十岁,深谙马术门道,当即急声道,“马术不熟练的人下坡加速,马很容易失控的!”
沈眉庄和黛玉听得心都揪紧了,指尖把帕子捏出了褶子
“可不是嘛!”甄嬛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后怕,“那坡不算缓,青樱一催马,马瞬间就失控了,她整个人都快从马背上滑下来。当时若璃就在她旁边,已经特意减速了,见她要坠马,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拉。结果青樱是拉住了,可惯性太大,若璃被她带着一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顺着坡滚了好几圈。最后若璃右腿摔得重伤,当场就晕过去了,可青樱……也就是头发乱了点,连皮都没擦破。”
她顿了顿,补充道,“那会儿先帝还迁怒了我,毕竟启程去围场前,他特意吩咐让青樱跟着我学规矩,出了这事,我也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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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沈眉庄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惊险万分
香见和玉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她们平日与青樱也有往来,只觉她性子沉静内敛,没想到年幼时竟这般急功近利,险些酿出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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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听得指尖发凉,望着若璃轻声道:“娘娘,您真是……太傻了,也太勇敢了。”
若璃轻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后怕:“我醒过来之后也觉得怕,当时根本来不及想,就是条件反射伸出手了。后来养伤那阵子,大哥二哥轮着班来守着我喂药,脸拉得老长,把我念叨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先帝大概也觉得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可青樱是皇后的侄女,重罚了又落皇后脸面,索性就晋了我的位份,算是给我和苏家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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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就是心软得没边!”甄嬛抿了口茶水,轻轻摇着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早在雍正四年夏日,宜修就把十岁的青樱接到了圆明园,嘴上说着是接来陪自己解闷,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的心思?那时定郡王弘玢还是个13岁的三阿哥,宜修就是想让青樱借着陪自己的由头,多和三阿哥处些情分。可三阿哥性子本就疏离,压根不怎么理会青樱,她转头就又去凑着接近四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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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想起当年的光景,又道:“为了能搭上个由头,青樱愣是在你万方安和岸边的柳堤上,天天站着等,一连站了半个月。风吹日晒的,你瞧着不忍心,就心软让她进了万方安和,准许她跟着三阿哥、四阿哥,还有那时才十岁的纯郡王弘昼一道练字。她倒好,借着你的地界,名正言顺地天天在四阿哥跟前晃悠,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黛玉、香见和玉妍静静听着,眼底满是讶异——没料到青樱早年为了攀附竟这般执着,更没想到太后当年的善意,竟成了她接近皇子的“梯子”
沈眉庄虽未曾亲历这段旧事,但听着甄嬛的描述,也不禁微微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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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桩更唏嘘的因果。”甄嬛放下茶盏,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雍正五年元日,你可怜青樱无依无靠,把自己戴了两年的红珊瑚手串赏了她。那手串是佛家七宝,寓意平安富贵,谁知竟成了她日后的救命符。去年敏常在被下朱砂毒,青樱平白遭了栽赃,唯一的证人还死了,眼看就要被定罪。偏偏是你这串她戴了十余年的手串,凭着你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才让她脱了罪,没被冤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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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闻言,忍不住浅浅笑了,望着若璃柔声道:“娘娘当年的善心,终究是给她结了善果。这份福报,也是您的仁厚换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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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见与玉妍听得心有戚戚,不禁连连点头
“你们仔细想想,那时她才不过十一岁。”若璃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笑着叹气,“她姑母宜修对她哪有半分真心,全是从家族利益盘算,把她当成攀附皇子的棋子;整个乌拉那拉氏眼看着没落,更是把唯一的希望都压在了她一个小姑娘身上。她能怎么办呢?不过是被家族的期许、姑母的算计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闯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了些:“乌拉那拉氏自己不争气,偏要寄望于一个孩子,盼着她嫁个好皇子来押注家族前程,实在可笑又可怜。我当年给她那串手串,也不全是心软,更瞧着她小小年纪在夹缝里求生存,眼里却藏着一股韧劲,倒让人心生几分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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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青樱好像还在延禧宫禁足呢,皇上表哥到现在都没查清楚谁是真凶啊。”玉妍蹙着眉,语气里满是不解与担忧
甄嬛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捏着帕子道:“怕是那个关在慎刑司的小福子咬着不放,死活不肯松口。虽说咱们这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栽赃陷害,可皇上不能凭‘看着像’就说青樱清白。”
沈眉庄在一旁点头附和,语气添了几分无奈:“后宫里足足十五位妃嫔,牵扯甚广,这事若是处置得草率了,既服不了众,也怕寒了真心安分之人的心。皇上总得等个能摆上台面的说法,才能彻底了断。”
黛玉捧着茶盏静静听着,也轻轻颔首认同:“确实如此。皇家行事最讲体面与章法,即便心里清楚症结,也得有实打实的凭据,才能堵得住所有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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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法子真是阴毒到了骨子里!”沈眉庄捏紧了帕子,语气里满是厌恶与愤慨,“把朱砂混在饵料里喂鱼虾,人吃了鱼虾,前期只当是体内积了热火,寻常诊脉根本查不出来;等真能诊出是水银之毒时,早就深入肌理,哪里还救得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话音里添了几分沉痛:“皇上登基也才一年半,先前愉嫔怀着九个月的胎,好好的就没了胎息,至今还是桩悬案;现如今又是敏常在遭人下朱砂毒,这次万幸皇上心思敏锐,及时揪出了破绽,不然又是一个孩子保不住。你说说,先帝在时,她们几个也在园子里待过,那时瞧着都还算安分,谁能想到入宫才两个月,就敢下手把愉嫔的胎给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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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姐姐。”甄嬛连忙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与安抚,“咱们这是赏景聊天呢,别总提这些糟心事,惹得大家心里堵得慌。”
若璃垂着眼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珊瑚手串,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物是人非的落寞,有对人心变节的失望,更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犹豫难过,像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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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捧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将帕子捏出了褶子。虽早已从云林口中知晓前因后果,可此刻听沈眉庄再提,心头仍泛起一阵寒意:对尚未出世的孩子竟能下这般狠手,后宫的人心,当真是冷硬到了极致
玉妍攥着桌上的珍珠,声音发紧:“先前听云林姐姐说时就觉得心惊,再细想这手段,更是后背发凉。”香见亦蹙着眉点头,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寒意与不解
甄嬛将若璃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头不禁泛起嘀咕:若璃会为后宫的阴私和真心错付伤心难过,倒也情理之中,可她眼底那抹犹豫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知道些什么隐情,却又碍于什么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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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的好。”甄嬛放下茶盏,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心,又掺着点打趣,“你本就心软,这些糟心事憋着不说,要是愁坏了身子,苏大将军和苏大学士怕是要发话,连我们这些老朋友都不许来见你了。”
若璃抬眸看向甄嬛,还没开口,沈眉庄已笑着接话,语气里满是熟稔的打趣:“可不是嘛。怎的?我们几个与你相交这些年,难不成在你心里,还及不上一句‘不管后宫事’?还是觉得我们生分见外了,连句心里话都不肯说?”
“哪能呢。”若璃轻轻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只是那明艳清绝的脸上,却莫名添了几分疏离,“只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也说了不管后宫的是非了,她如今如何行事,走的也是她自己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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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香见和玉妍齐齐愣住,对视一眼,满眼都是不解,玉妍忍不住追问:“姑母,您说的‘她’是谁啊?”
黛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那双通透的眸子望向若璃,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娘娘怕是早就知道这两桩案子的凶手是谁了,只是……那位凶手,大约是辜负了娘娘的心意,所以您才这般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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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闻言,忍不住对着黛玉笑出了声,眼底的疏离散去些许:“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这玲珑心思,在黛玉面前,还真是藏不住秘密。”
这话一出,甄嬛、沈眉庄、香见和玉妍瞬间都愣住了,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她们虽隐约觉得若璃知情,可亲耳听到她承认,还是难掩惊讶
甄嬛与沈眉庄心头飞速转着念头,将后宫几位主位细细筛了一遍:琅嬅是雍正十年,先帝特意与若璃一同选定的嫡福晋,还在万方安和跟着若璃学了半年多宫务,若璃那时总提点她“莫要重规矩轻人心”
青樱不过是年幼时得了若璃几分怜惜的情分,且自身还陷在栽赃案里
意欢与若璃素有知己情谊,断不会行此阴毒之事
晰月嘴甜娇俏,得的是若璃的偏爱,性子却无半分狠戾
海兰本就是胎亡案的受害者,绿筠则向来怯懦老实,更无害人的胆量与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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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啊……”香见和玉妍也在心里盘算起在园子里相处过的人,越想越觉得后背泛起凉意,玉妍忍不住追问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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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嬅。”若璃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子投入静水,瞬间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竟是她?”沈眉庄猛地攥紧了帕子,满眼难以置信,“她如今已是中宫皇后,身份何等尊贵,怎会行此下作之事?”
“什么?”香见和玉妍更是惊得睁大了眼,玉妍下意识道,“可她那时瞧着那般端庄温和,待人接物也都挑不出错处,怎么会……”
黛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漾起细碎的涟漪
甄嬛亦是眉头紧锁,心底满是错愕——琅嬅不仅是执掌后宫的皇后,膝下还有两岁大的嫡皇长子永琏,已是尊贵至极、子嗣稳固,实在没有理由对其他嫔妃的孩子下此狠手
“这就更说不通了!”沈眉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里满是不解,“她可不是当年的宜修啊。宜修是没有亲子傍身,怕旁人的孩子威胁到自己,才一门心思要做唯一的皇太后,才屡次残害皇嗣。可琅嬅有永琏这个嫡子,还是长子,她何苦冒这么大的险?”
甄嬛神色凝重地附和:“我也实在想不透。她们六人相处了两年多,园子里瞧着都还算和睦。可入宫才两个月,海兰的胎就没了,可见她在王府时恐怕就动过心思,如今入宫掌了后宫权柄,行事倒越发肆无忌惮了。”
玉妍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在王府就敢下手?那她藏得也太深了!先前在园子里相处时,半点都瞧不出她有这般狠戾的心肠。”
香见也蹙着眉点头,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寒意——表面端庄的她,竟藏着这般阴毒的心思
黛玉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轻声道:“许是……嫡子的身份让她愈发贪心,容不得半分可能威胁到永琏阿哥的存在吧。越是看着端庄无虞,藏在底下的心思或许就越偏执。”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若璃,目光里满是复杂
她垂着眼,长睫微微颤动,方才明艳的笑意早已淡去,只剩唇边一抹极浅的、带着怅然的弧度
谁都看得出来,那个她亲手教导过、提点过的琅嬅,终究是辜负了她的真心与期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