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时辰算，若璃这会子该醒了。”甄嬛身着一袭暮山紫软烟罗旗裙，纱料轻如薄雾，裹着她周身温婉如玉的气韵，说话时唇角噙着浅淡笑意，转头与身侧的沈眉庄闲谈，“云林那丫头手巧，定是照着若璃前几日新想的点心方子，做了不少新鲜吃食等着若璃醒呢。”
一旁的沈眉庄，身着松绿凤尾纱绣翠竹旗裙，日光落在裙面，凤尾尾羽的绣纹泛着细碎光泽，似要振翅飞起，与竹影相映间，竟生出几分“凤鸣玉竹”的雅致意境。她顺着甄嬛的话点头，目光却不自觉扫向不远处的堤岸景致
二人方才从碧桐书院出来，原是坐撵来的，行至柳堤时，见岸边荷风清润，便索性下了撵，沿着堤岸缓步而行
走着走着，沈眉庄的目光忽然顿在前方——从岸上往石桥方向望去，能瞧见小亭子里若隐若现的三道身影，她不由得轻声疑惑：“奇怪，这个时辰，怎会有人来万方安和见若璃？她素来有午睡的习惯，园子里的人都该知晓才是。”
甄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清了亭中的人影，略一思索便有了头绪，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瞧着模样，怕是那八位新晋的小主里的几位。意欢、晰月与黛玉是最懂的，断不会选这个时候来扰她，想来是旁人还摸不透若璃的作息，或是有别的心思吧。”
“看这架势，倒不像是刚来，反倒像在亭子里等着。”沈眉庄微微蹙起眉，目光落在亭中几人的衣摆上——风过之时，她们只是静坐，并无起身离去的迹象，显然是打定主意要等下去了
……
游廊深处，软榻上的若璃忽然轻轻转了个身，纤手捂着唇，带出一声娇憨的哈欠，眼睫颤了颤，才缓缓睁开眼眸
初醒的眼底还蒙着层浅浅的水汽，她眨了眨眼，望着廊外波光粼粼的湖面——风拂过水面，掀起细碎涟漪，映着日光晃出金纹，一时还有些惺忪
“娘娘，喝点薄荷玫瑰清露醒醒神吧。”云香早端着盏蓝玛瑙杯候在一旁，杯壁凝着细碎的凉珠
云林则轻手轻脚地扶着若璃的胳膊，帮她慢慢坐起身
若璃接过杯子，指尖触到玛瑙的凉意，小口啜了几口——清露里的薄荷凉意混着玫瑰的甜润滑入喉咙，瞬间驱散了残留的困意，眼底的惺忪也渐渐褪去
……
云林趁机上前，小心翼翼地为若璃重整发髻：先将松散的碎发拢好，再把水晶琉璃珠花重新插稳，又轻轻扶正冰蓝翡翠蝴蝶步摇，让蝶翅垂落的弧度恰到好处
随后替她理了理栀子色襦裙的衣襟，将垂落的广袖轻轻拽平，最后才把盖在榻边的雀金裘薄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软榻内侧
“娘娘，莞太嫔与惠太嫔已经到岸边了，正往这边来呢。”小夏子轻步走近，躬身轻声禀告
若璃闻言，唇角立刻绽开熟稔的笑意，语气轻快：“正好！让她们过来一同尝尝鲜——云林，把你今早做的乳酪樱桃、橙玉生端上来，再添三碗荔枝玫瑰冻，吃些凉食最舒服。”
云香、云林与小夏子相视一笑，正待应声，小夏子忽然想起一事，又补充道：“对了娘娘，这会儿石桥亭子里还候着三位——荣贵人、佟佳贵人与宜常在，打您午睡时就在那儿等着了，见莞太嫔和惠太嫔来，也没上前打扰，只还在亭里候着。”
……
若璃指尖轻轻磨着蓝玛瑙盏的边缘，清露的凉意透过瓷壁传来，心里却慢慢盘算起亭中三人的来意
薛宝钗怀了龙裔，李昭华也有了身孕，这两位势头正盛，倒让园子里其他小主坐不住了
赫舍里明慧有国色天香的容貌，行事端庄典雅，可偏偏薛宝钗也是雍容华贵的性子，既有分寸又有才情，两人的特质隐隐有些重叠——皇上明显更偏向宝钗，明慧在皇上那儿讨不到偏爱，自然会想来她这儿寻些助力
佟佳毓秀走清雅脱俗的路子，可黛玉的灵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天然温润，皇上早早就偏了黛玉，毓秀在皇上跟前没了法子，便也跟着来了
可钮钴禄如月呢？若璃微微蹙眉，心底多了几分不解
如月的容色娇媚明艳，在一众嫔妃里也是独一份的，按理说该有自己的优势，怎么也跟着凑这个热闹？她到底是为了争些什么，还是单纯看着旁人来，便也跟着来了？
指尖停在盏沿，若璃轻轻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廊外：“让她们都进来吧……”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也藏着一丝对后宫争竞的淡淡无奈
……
“还是你这荔枝玫瑰冻吃着最爽口。”甄嬛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手中玛瑙勺轻轻舀起一块晶莹的膏体，勺底还裹着些许未化的碎冰，混着清甜的玫瑰蜜一同入口，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瞬间驱散了夏末的余暑，她不由得眯起眼，语气里满是满足
“我倒觉得云林做的橙玉生更合心意。”沈眉庄拿起一旁的白瓷碗，指尖碰了碰碗沿的凉意，笑着开口，“鲜橙挖空了瓤留着盅，里头填上核桃杏仁糕，蒸得软糯香甜，再撒上碎冰镇着，一口下去满是橙子的清冽果香，比甜腻的点心爽口多了。”
说罢，她目光扫过亭中进来的赫舍里明慧三人，见她们面前也摆着橙玉生与荔枝玫瑰冻，语气愈发随意，倒像是寻常姐妹闲话
……
软榻上的若璃，正用小勺挖着碗里的乳酪樱桃——乳白的乳酪裹着颗颗饱满的樱桃，酸甜的果肉混着绵密的乳酪，入口即化
她眉眼弯弯，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明慧、如月与毓秀，语气带着几分温柔娇憨的询问：“这几样点心，你们吃着觉得好吃嘛~”
明慧、如月与毓秀三人，原本还有些拘谨地坐着，此刻闻着熏炉里飘来的清雅香气——梨花的柔润混着荷香与薄荷的凉，又尝着面前精致的点心，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眉眼间的拘束也散了去
三人连忙放下勺子，微微欠身，语气带着真切的感激：“多谢太后娘娘赏的点心，每一样都精致又好吃，让我们沾了娘娘的光。”
……
“好吃的点心最能放松心情了。”若璃眼底盛着笑意，语气温柔得像拂过湖面的风，目光轻轻落在明慧三人身上，“你们哪，今年才十七呢——这般好的年纪，本就该多些自在才是。”
话音刚落，她忽然想起什么，舀着乳酪樱桃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赫舍里明慧：“我记得去年八月十四，和皇上一道殿选你们的时候，你说自己最擅长弹筝，还偏爱《平沙落雁》的曲子。如今来了园子里，可有好好弹过几次？”
赫舍里明慧闻言微微一怔，握着勺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她竟没料到，太后连去年殿选时的细节都记得这般清楚
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怅然，她轻声回道：“太后娘娘记性真好……只是入宫后杂事多，倒有快一年没好好弹过筝了。”
若璃听了，又舀了一口乳酪，语气里多了几分回忆的柔软：“我十六岁入宫做瑾妃，十七岁那年夏日，彻底长居圆明园万方安和后，连着五年，不管宫里传来什么纷争，我都一笑而过。那时候我总想着，我才十七岁，这么年轻，又有在园子里快活的特权，痛痛快快玩了几年。直到第五年二十岁，晋了贵妃才开始掌权柄，二十八岁做了太后……旁人听着像传奇，可我到现在，都还想念十七岁时无拘无束的日子。”
说到这儿，她忽然笑了，目光扫过三人，语气也多了几分通透：“十七岁，多好的年纪啊。如月你这般美艳，除了玉妍，怕是往后后宫里，也难有能比过你的姿色；毓秀你心性沉稳，又有自己的盘算，本就比旁人多几分底气。你们该知道，弘历是允许后宫有争夺的，但他的底线很清楚——绝不能动皇嗣。所以啊，这后宫的日子，说到底就是一场时间赛，像每个人都在酿一坛属于自己的酒。有人早就想好了要酿什么酒，早早备齐了料；有人运气好，先找到了最合心意的花材；也有人还在慢慢琢磨，没定好要酿什么样的滋味。急什么呢？慢慢来，总会找到自己的路子”
赫舍里明慧、钮钴禄如月与佟佳毓秀静静听着，方才还浮躁的心，像是被温水慢慢熨平，渐渐沉静下来
太后的话，没有半句指责，也没有半句提点，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她们心里的结——原来她们纠结的争与急，在漫长的时光里，不过是酿酒时的一道工序，不必急于一时
“宝钗这孩子，确实让你们都看走了眼。”若璃放下手中的乳酪碗，指尖轻轻搭在膝头，目光落在赫舍里明慧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通透的点拨
“她虽出身商贾，没有你们这般显赫的家世，却藏着能与你并肩的雍容华贵——不是刻意张扬的贵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稳。更难得的是，她懂厚积薄发，平日里不抢不争，却在该展露的时候不露怯；既能吟诗作对聊些风雅事，又知分寸、懂进退，不会失了体面，这便是独属于她的优势。”
赫舍里明慧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摆的牡丹纹，沉默片刻后，终于轻声说出了心里话：“太后娘娘说得是……先前我确实看走了明贵人。总觉得她出身寻常，就算有才情，也是内敛温顺的模样，没料到她竟将那份雍容华贵藏在了内里。直到来园子里避暑，她渐渐不再遮掩，那份从容大气瞧着比我还甚，说不不甘是假的——明明我有家世、有容貌，却在她面前，反倒显得有些急躁了。”
……
沈眉庄闻言，抬眸看向赫舍里明慧，眼底满是赞赏：“能看清自己的不足，还肯坦然说出来，说明你心里已经稳住了——往后少些急躁，多些从容，自然能走出自己的路子。”
一旁的甄嬛也跟着笑了，手中玛瑙勺轻轻搅了搅碗里的玫瑰冻，语气温和：“眉姐姐说得对，这份清醒，比什么都难得。”
……
两人话音刚落，钮钴禄如月忽然轻声开口，她容色本就倾城美艳，此刻眉梢却拢着一层落寞，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太后娘娘~皇上他……对我确实不算偏爱。先前我性子张扬，敢直言皇后琅嬅的错处，皇上许是瞧着这份直率，才多给了我几分底气。可我总觉得，这份底气撑不了多久，如何能……”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指尖紧紧攥住了裙摆
赫舍里明慧与佟佳毓秀对视一眼，心里暗自纳罕——如月的美艳在后宫本就是独一份，没和谁撞了形象，皇上虽不算格外偏爱，却也没亏待她，她到底在急什么、落寞什么？
……
若璃与沈眉庄、甄嬛也看向她，眼底多了几分疑惑
……
唯有站在廊下不远处的小夏子，暗自叹了口气——他早年跟着师父苏培盛伺候过先帝，见过华妃年世兰对先帝的痴念，此刻瞧着如月眼底的落寞，便知她是动了真心，爱慕上了皇上
可帝王家最难得的便是真心，这份心思，怕是要落空了，可惜了这小主的容貌
……
“如何能让皇上动心呢？”如月终于将后半句话说出口，眼底藏着的爱慕再也藏不住，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散，“我瞧着皇上对所有嫔妃都一样：要么只是欣赏外表与才情，比如我，还有昭贵人林黛玉、舒妃意欢；要么是为了抬举家世弱却有能力的人，就像明贵人薛宝钗；还有些，是单纯喜欢性子合眼缘的，比如颖贵人巴林湄若和宁贵人李昭华。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
“动心”二字入耳，赫舍里明慧与佟佳毓秀瞬间了然，心底也多了几分唏嘘——皇上本就是清隽沉稳、兼具帝王气度的人，后宫于他而言，更多是责任与制衡，真心二字，本就奢侈
……
甄嬛与沈眉庄手中的碗猛地顿了一下，碗沿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两人飞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惊讶与无奈——她们在后宫多年，早已明白“帝王无情”的道理，没料到如月竟还抱着这般不切实际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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