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年九月初·长春宫
乾隆三年九月初，紫禁城暑气渐消，长春宫内却因一场嫔妃齐聚的请安，漫开几分不寻常的热闹——更藏着皇后琅嬅难以掩饰的紧绷
琅嬅端坐于上首，一身正红色蜀锦牡丹旗装衬得她端庄贵气，点翠凤尾步摇随着她的目光轻晃
她先是朝着下方十多位嫔妃中的薛宝钗与李昭华温和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和善：“还未恭喜两位妹妹晋为贵人，又喜怀皇嗣，真是双喜临门。”
……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却不自觉扫过众人的衣饰，随即微微一怔——去圆明园避暑的嫔妃们，身上衣料竟个个特殊华贵：有的如烟雾般缥缈，有的缎面上似织着活物，在光下泛着不同风姿，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料子
这份惊讶，海兰与绿筠、白蕊姬也看在眼里，三人暗自思忖：这般稀罕的料子，定是太后娘娘赏的
不过她们也不着急，太后素来贴心大方，既是给新人的体面，往后总有她们的份，故而面上只维持着平和的笑意
……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薛宝钗与李昭华闻声轻轻起身福身，二人腹中胎儿已四个多月，身姿虽未显笨重，却多了几分孕中的温润
薛宝钗身着西子色凤尾纱绣姚黄牡丹纹旗装，雍容华贵的气度丝毫不减；李昭华则穿蟹壳红凤尾纱绣山茶旗装，眉眼间依旧是那份不卑不亢
琅嬅望着薛宝钗，心头猛地一震——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竟能凭这身气度与赫舍里明慧的国色天香并肩，先前真是看走了眼！
她又转向赫舍里明慧，见其身着螺钿紫凤尾纱绣绿纹牡丹旗装，正与一身藤黄软烟罗绣紫藤萝旗装的张淑怡小声闲谈，二人眉眼带笑，从容典雅中透着熟稔，显然在圆明园相处甚欢
就在琅嬅暗自思忖时，下方的晰月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衣上，便主动开口解释：“皇后娘娘，这料子是皇额娘赏的，说是给园子里的新人添体面，每人都挑了一匹软烟罗和一匹凤尾纱。我和意欢当时也在，皇额娘也让我们跟着选了。”
晰月穿水红色软烟罗绣海棠花旗装，娇俏灵动；身旁的意欢则着郁金色凤尾纱兰草旗装，清艳的容貌配上兰草纹样，更显脱俗
……
“凤尾纱？”白蕊姬本就爱俏，此刻穿着若璃先前赏的茉莉黄月华纱做的绣桃花旗装，闻言立刻坦诚问道，“妹妹从未听说过这料子，慧嫔娘娘快给大伙儿说说？”
不等赫舍里明慧开口，性子爽朗的巴林湄若已热络接话：“我来我来！这凤尾纱最绝的是缎面上织的凤凰羽毛图案，每种颜色在不同光线下，都能显出尾羽的不同光泽，望去竟像有活的凤凰栖在衣间，别提多好看了！还有软烟罗，薄得如烟雾般如梦似幻，太后娘娘当时一下子就拿出三十多匹，颜色各不一样，任我们挑呢！”
她说着，还轻轻晃了晃身子——一身孔雀绿凤尾纱绣翠鸟旗装随动作轻摆，衣上纹样仿佛真的活了过来，翡翠色的“凤凰”似要振翅飞走
“可不是嘛，也只有太后娘娘才有这般手笔，能拿出我们连听都没听过的料子。”绿筠穿着淡粉色月华纱如意纹旗装，笑着附和，语气里满是赞叹
一旁身着水绿色珍珠纱旗装的海兰也跟着点头，目光却悄悄落在薛宝钗身上——这位明贵人，如今是真的不藏拙了
刚入宫时的温润含蓄全然褪去，锋芒渐露，想来是凭着出众的能力，得了皇上的格外抬举，才敢这般大方展露气度
……
琅嬅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原以为蜀锦、月华纱、珍珠纱已是顶好的料子，竟不知还有这般稀罕的软烟罗与凤尾纱！
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视线扫过佟佳毓秀与钮钴禄如月时，又添了几分惊讶：
佟佳毓秀一改往日常穿的浅色衣裳，换了银红软烟罗绣兰花旗装，褪去了刻意维持的脱俗气质，反倒显露出沉稳内敛的底色
钮钴禄如月则穿珊瑚红凤尾纱绣大朵芍药旗装，“凤穿芍药”的纹样衬得她本就倾国倾城的容色，又多了一分贵气
……
不过去了趟圆明园，这几人竟似脱胎换骨般，连气质都变了！琅嬅只觉心惊肉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
身着苍蓝软烟罗流云旗装的博尔济吉特·舒敏，将琅嬅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暗自轻轻叹气
她又看向赫舍里明慧、钮钴禄如月与佟佳毓秀，三人眉宇间的从容与沉稳，比入宫时明显更甚——皇后这般看重权势与体面，见她们如今愈发出众，怕是真要急了
……
“这软烟罗摸起来定很舒服吧？”白蕊姬坐在佟佳毓秀身侧，二人同为贵人，她望着佟佳毓秀衣上的银红纹样，眼底满是好奇，“佟佳姐姐，我能摸一下吗？说真的，你穿红色比浅色好看多了，更显精神。”
……
佟佳毓秀闻言，眉眼间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点头：“妹妹尽管摸。”
白蕊姬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衣袖，指尖传来柔软如烟的触感，忍不住惊叹：“真的好软，像摸着一团轻烟似的！”
“是吧是吧！”巴林湄若立刻凑过来，笑着补充，“我当时摸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世上竟有这么软的料子，太后娘娘真是太疼我们了！”
一时间，殿内的讨论声愈发热闹，唯独上首的琅嬅，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牡丹纹样，眼底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阴霾
……
琅嬅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坐着的十多位嫔妃，只觉眼前人各有风姿、各藏锋芒：
宝钗的雍容里带着沉稳，昭华的孤高中透着坚韧，湄若的爽朗、明慧的典雅从容、毓秀的内敛、张淑怡的风姿绰约……连往日里看似温和的几位，经了圆明园的打磨，也多了几分难掩的亮色
可这份热闹落在她眼里，却只剩满心沉郁——尤其是瞥见李昭华时，那身蟹壳红凤尾纱衬得对方气色愈发好，腹中四个多月的胎儿虽未显怀，却像一颗沉甸甸的石子，压得她心口发紧
李昭华的孩子……琅嬅悄悄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指腹几乎要将锦缎捏出褶皱。额娘离宫前反复叮嘱，让她往后行事务必万分小心，再不可像从前那般冒失；大哥傅恒更是直接长居军营不回富察府，明摆着不愿再为她的私心扫尾、蹚后宫的浑水
难道，真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个背后站着武将、还沾着苏家渊源的孩子平安出生？
一旦这孩子落地，永琏的地位会不会被撼动？富察家在后宫的体面，又该如何维系？
无数念头在她心底翻涌，只觉喉头发紧，连带着殿内的欢声笑语，都成了刺入耳膜的杂音
……
琅嬅压下心头翻涌的沉郁，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和善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语气轻快地开口：“转眼间，你们这批妹妹进宫也快一年了，如今宝钗和昭华两位妹妹又双双有孕，真是满宫的喜气。本宫原想着办场宴饮好好庆祝，可牡丹花期已过，初秋时节倒不如赏菊——这菊花素有‘寿客’之称，寓意生命长久、福寿延绵，最是吉利。”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只是本宫近来琐事缠身，怕是无暇周全。不如这样，这场菊花宴，谁愿意担起东道主的担子，便在谁的宫里办，也好让大伙儿借着你的场子热闹一番，不知哪位妹妹愿意应下？”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起了些波澜
巴林湄若性子最是爽朗，一听能在自己宫里办宴，还能赏菊热闹，眼睛立刻亮了，忍不住轻声念叨：“在自己宫里办菊花宴？这主意好啊！到时候摆上满院菊花，再请姐妹们吃酒聊天，多快活！”
……
其他嫔妃也纷纷露出心动神色——既能借着办宴讨皇后欢心，又能在自己宫里招待众人，算是难得的体面
更重要的是，众人心里都有默契：东道主在哪宫办宴，哪宫便是主场，琅嬅主动让出主导权，倒像是断了“在长春宫动手脚”的可能，一时间倒放下不少顾虑
可海兰与白蕊姬却悄悄交换了个眼神，指尖都下意识攥紧了裙摆，心头同时沉了沉
二人悄悄瞥了眼上首笑意温和的琅嬅，满脑子都是疑问：皇后先前对李昭华腹中孩子那般在意，眼底的忌惮藏都藏不住，怎么会突然这般“好心”？
她主动让出东道主之位，到底是真的放弃了对李昭华孩子的算计，还是另有后手——故意借“他人办宴”的由头，把风险和嫌疑引到别人身上，自己反倒能藏在背后动手脚？
唯独意欢，在听到“谁办宴便在谁宫”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抬眼看向琅嬅，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借宫办宴看似是体面，可操持宴席要经手食材、布置，处处都是可乘之机，皇后这般轻易把“主场权”让出去，反倒更像在等着谁主动入局
……
薛宝钗轻轻摸着小腹，掌心贴着尚未显怀的衣料，面上依旧是那副从容雍容的模样，不见半分波澜
可垂眸的瞬间，眼底却掠过一丝清明——琅嬅这招着实高明，明着是让出东道主的体面，实则是设了个隐局：谁若接下这个担子，往后自己与李昭华若在宴上出事，无论真假，那东道主都成了第一嫌疑人，根本脱不了干系
一旁的李昭华抿了抿唇，目光扫过殿内满脸期待的嫔妃们，指尖悄悄蜷了蜷衣摆
她心里清楚这场菊花宴恐不简单，却也没多言——既是皇后提议，旁人又兴致高涨，自己若贸然泼冷水，反倒显得不合时宜，只暗暗将警惕放在了心里
……
赫舍里明慧与佟佳毓秀坐在一处，目光无声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默契的谨慎
她们并非不觉得“菊花寿客”的意头好，也并非不喜热闹，只是心里门儿清：东道主看着是风光，实则是烫手山芋，既要操持琐事，又要担着未知风险，何苦凑这个热闹？故而二人都稳稳坐着，半句没提接办的话
晰月与巴林湄若倒是真的为这场宴席开心——宫里日子本就平淡，难得有赏菊宴这样的热闹可盼
巴林湄若性子爽朗，原想开口应下，可转念一想，自己住的钟粹宫主位是纯嫔绿筠，宫里还有两岁多的二阿哥永璋，孩子年纪小经不起吵，若在钟粹宫办宴，难免动静大扰了小阿哥，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晰月心里也蠢蠢欲动，可她刚想抬眼说话，就对上了身侧意欢递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几分隐晦的制止，似在提醒她“没经验别贸然接事”。晰月瞬间会意，乖乖垂下眼，也没再吭声
博尔济吉特·舒敏自始至终都没开口，一身苍蓝软烟罗流云旗装衬得她愈发沉静
她坐在角落，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里早已把利弊算得清楚：琅嬅的提议看似无害，实则藏着算计，不接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张淑怡与钮钴禄如月倒真有接办的心思——张淑怡想着借宴饮多交些人脉，钮钴禄如月则盼着能在皇上面前多刷些存在感
可张淑怡与赫舍里明慧同住景仁宫，如月与佟佳毓秀同住春禧殿，办宴需用宫殿场地，总得先尊重同住的意愿
二人悄悄看了眼明慧与毓秀，见她们神色淡然无接办之意，便也歇了念头，也没贸然开口
一时间，殿内虽仍有讨论菊花宴的细碎声响，却没人主动接下东道主的担子，气氛渐渐多了几分微妙的安静
琅嬅将众人的心思看得通透——有人是怕担风险，有人是顾着规矩，还有人是揣着观望的心思
她心底暗自冷笑：真以为不接东道主，就能置身事外了？自己的主意，本就没放在“谁办宴、在哪办”上
面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笑意，语气自然地打破了殿内的微妙安静：“既然妹妹们都有顾虑，那不如就定在承乾宫吧？这宫殿闲置许久，本宫回头向皇上请旨启用，既不扰了各宫的日常，也够宽敞容得下众人。至于永寿宫，那是皇额娘旧日居所，实在不宜用来办宴扰了清净。”
……
话落，不等众人接话，她又顺势点了名，语气带着不容推辞的温和：“说起来，论起对菊花的喜爱，舒妃妹妹最是上心，平日里也常研究花草，花草房挑选菊花的事，便拜托妹妹多费心；酒水点心是宴上要紧的物事，纯嫔妹妹心细稳妥，此事交给你，本宫最放心；还有场地布置，慧嫔与荣贵人素来爱俏，审美也好，你们二人一同负责，定能把承乾宫布置得雅致好看。”
……
被点到名的意欢、绿筠、晰月与钮祜禄如月，都齐齐愣了一下——方才还在暗自庆幸没接东道主的担子，没成想绕了一圈，还是被皇后安排了具体差事，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几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掠过几分无奈，却也只能按捺住心思，起身福身应下：“臣妾遵皇后娘娘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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