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年十一月,启祥宫正殿里拢着一层暖意,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凉
海兰坐在窗边的软凳上,手里摩挲着一匹水绿色暖缎——质地柔软,正适合做冬日的袄裙
“叶心,你把这匹缎子送去内务府针线房,按我先前说的尺寸,做一身素面袄裙。”她轻声吩咐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闲适
……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宁贵人李昭华的侍女忍冬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愉嫔娘娘!不好了!我家小主见红了!流了好多血……”
“什么!”海兰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缎子“啪”地落在桌上,心头瞬间揪紧——见红对孕妇而言,几乎是小产的征兆!
她顾不上多想,快步往东偏殿赶去,一边走一边急声追问:“太医呢?怎么会突然见红?昭华妹妹这些日子饮食起居都仔细检查过,里里外外都没出过差错,怎么会……”
她越想越心惊,去年自己怀了九个月的孩子,便是被琅嬅用阴毒手段悄无声息停了胎息,如今昭华妹妹也遭了难,第一个念头便是琅嬅——可这次她明明已经格外警惕,连昭华的茶水点心都要亲自过目,琅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
东偏殿内,气氛早已乱作一团。李昭华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布满冷汗,双手紧紧抓着锦被,身体因剧痛不住颤抖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腹中六个多月的孩子,正一点点从自己体内流逝,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太医,怎么样?宁贵人这胎还有救吗?怎么会突然这样?”海兰冲进殿,一眼看到床榻上染红的锦被,心沉到了谷底,急忙抓住刚诊完脉的太医追问
太医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拱手道:“回愉嫔娘娘,宁贵人胎气已散,孩子……保不住了。脉象紊乱,失血过多,还需尽快用药止血,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就在这时,宫人们通报皇上、皇后与各宫嫔妃到了
弘历、琅嬅带着意欢、晰月、绿筠、张淑怡、钮钴禄如月、赫舍里明慧、佟佳毓秀、巴林湄若、博尔济吉特·舒敏等人先后进来,唯独怀了身孕的薛宝钗被留在了钟粹宫——怕她见了这般场面动了胎气
……
弘历走到床榻边,目光扫过染血的锦被,又看向气息奄奄的李昭华,眼底没有太多波澜,只掠过一丝淡淡的冷意:同样是怀了身孕,同样的饮食起居,薛宝钗的胎安稳无事,李昭华的却没保住,终究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琅嬅站在弘历身侧,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昭华的手背,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惋惜:“昭华妹妹,你别急,太医定会想办法救你,孩子没了还能再怀,可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
只是没人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悄悄蜷缩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
外间的廊下,弘历背着手站在窗前,目光落在院中枯槁的花木上,只淡淡开口问躬身的太医:“宁贵人这胎,先前脉象可有异常?日常饮食查过了吗?有无不妥?”
太医不敢怠慢,忙如实回禀:“回皇上,臣等先前给宁贵人请脉,虽偶有气虚之兆,却也无大碍;今日出事之后,臣已与宁贵人的贴身侍女核对过饮食,从早膳的莲子粥、午膳的清蒸鱼到平日里的补品,皆是温和养胎之物,并无半点异常,也无相克或有毒之物。”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心里都有了数——饮食无错,胎象先前也无大恙,如今小产,似乎只能归为李昭华自身的缘故
内室里,另一位太医正为李昭华施针,试图尽快引下腹中残留的胎儿血水与恶露,减轻她的痛苦
李昭华躺在床上,外间太医的话一字不落地飘进耳中,只觉得荒唐又可笑——她出身武将之女,自幼习马术,身子骨比寻常女子强健许多,怎么会“胎弱”?
她费力地睁着眼,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样,心头满是疑问:明明和薛宝钗吃着相似的补品,住着同样备仔细查过的宫殿,怎么偏偏是自己的孩子没了?
那股从菊花宴后慢慢积在体内的寒意,此刻仿佛又翻涌上来,可她连追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眼泪无声浸湿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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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西偏殿里,地龙烧得正暖,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安胎药香
薛宝钗靠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六个月大的肚子,指尖能清晰感受到胎儿微弱的胎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轻声呢喃:“幸好……幸好我一直只吃皇上特意送来的血燕,没敢碰旁的补品。”
先前内务府按例送来的滋补食材,她都一一收下了,却从未动过——一来是心里始终存着警惕,二来是怕食材里藏着隐患,每次想吃些什么,都会特意申请用纯嫔娘娘小厨房的食材,让贴身侍女莺儿亲自盯着制作,连火候都要反复叮嘱
莺儿端着刚温好的燕窝粥走进来,听到主子的话,脸上满是后怕,忍不住开口:“小主,您说宁贵人……她这次小产,会不会真的是饮食不当啊?可又不像——或者是自己体弱?可宁贵人会骑马射箭,父亲还是武将,身子骨看着比咱们宫里好多人都结实,怎么会体弱呢?”
薛宝钗接过燕窝粥,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凝重:“必然不是她自己的问题,也不会是饮食表面的问题。内务府送来的东西,纯嫔娘娘也帮着看过,都是纯嫔娘娘当年怀二阿哥永璋时吃过的安全食材,连鱼虾的饵料都查过,确实没异样。可就是这样‘没问题’的饮食,偏偏让李昭华出了岔子,这里头一定藏着我们没查到的门道。”
她说着,指尖微微收紧——若不是自己一直谨慎,此刻出事的,或许就是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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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正殿里,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檀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殿内的雕花梁柱
琅嬅坐在铺着狐裘软垫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赤金镶珠的护甲,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轻笑,心里暗自盘算:“这明贵人薛宝钗倒是比李昭华谨慎几分,竟连内务府的食材都敢不碰。”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护甲上的珍珠,眼底掠过一丝不以为意:不过是个汉军旗商贾出身,舅舅也只是个小小六品文官,能在宫里活到现在,也算有些运气
随即又想起额娘先前的叮嘱,语气里的轻视淡了些:“罢了,算她走运”
额娘也说过,两个胎若是一起落了,未免太过明显,容易引人生疑,留一个在宫里也好——况且谁能保证她怀的不是个公主?真要是个丫头,往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说罢,她抬手端过素练递来的热茶,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细雪上,眼底一片平静,仿佛启祥宫的那场小产风波,与她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