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岁的怅然

乾隆四年十月中旬·上下天光九曲桥

上下天光的主殿阁楼名唤涵月楼，楼体临湖而建，左右两侧各缀着一组水亭与水榭——左侧水亭雕着缠枝莲纹，右侧水榭挂着淡青色纱帘，三组建筑间用一座九曲桥相连，桥身铺着青石板，栏杆上刻着细致的竹纹，走在桥上，低头便能望见湖水里游动的锦鲤，仰头便是漫天澄澈的秋光，惬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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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婿宴落定，弘历陪着若璃沿着九曲桥慢慢走着，两人并肩而行，偶尔低声说几句闲话，风里裹着湖水的清润与远处的菊香，格外舒心

“太后娘娘，皇上！”忽然，一道清亮活泼的声音从桥那头传来，打破了这份静谧

若璃闻声回过头，便见鸢尾正朝这边快步走来，她今日穿了身珊瑚红织金缎荔枝纹广袖衫，配同色齐胸襦裙，衣上荔枝纹用金线绣得饱满鲜活，走动时裙摆轻晃，似有红荔缀在裙间

交心髻上插着珊瑚珠花，旁侧垂着支珊瑚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本就明艳的模样，像枝热烈盛放的石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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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妾见过皇上，太后娘娘！”鸢尾跑到近前，笑着屈膝行礼，随即又凑到若璃另一侧，好奇地追问，“方才远远瞧见李玉公公把几位公子领走，想来公主已经选完了吧？是那个眉眼俊朗的西林觉罗公子，还是看着冷厉却稳重的董鄂公子呀？”

若璃被她这副急切打听的模样逗笑，唇角轻扬，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似初绽的梨花染了晨露，轻声答道：“是冷厉的那个——温宜选了董鄂博西。”

“真好！”鸢尾眼睛一亮，语气里满是期待，不自觉往若璃身边凑了凑，“太后娘娘，再过两个月就要到除夕了，到时候在九州清晏的除夕宫宴上，嫔妾要跳自己改编的舞——把秦王破阵乐的雄浑劲儿，跟女子剑舞的利落身段融在一块儿，跳支独舞给您看！”

说这话时，她眼底闪着光，连珊瑚步摇都跟着晃得更欢

若璃听着，笑着点头应道：“真好~那我可就盼着了，很快就能看到你的破阵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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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弘历静静听着两人说话，见鸢尾越说越投入，还想接着往下聊，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该适可而止”的示意

鸢尾虽没完全明白皇上为何突然递眼色，却也乖觉地收住话头，笑着躬身道：“皇上，太后娘娘，时候不早了，那嫔妾现在就去天然图画找公主说话，不打扰您二位了。”

说完行过礼，便像阵风似的小跑着离开了，珊瑚红的裙摆扫过青石板，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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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鸢尾远去的背影，若璃忍不住歪头看向弘历，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让她走了？这孩子正说得热闹呢。”

“就是太热闹了，话头一打开就收不住。”弘历的目光落回若璃脸上，眼底的温软像要漫出来，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而且方才看皇额娘听得那样入神，分明还想跟她接着聊，眼里都快顾不上儿臣了。”

若璃被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逗笑，抬起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头，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你啊~这孩子当初可是你选的，如今我真喜欢上这热闹劲儿了，你倒先不乐意了，还吃起醋来。”

若璃与弘历沿着九曲桥缓缓走着，湖水泛着粼粼波光，将秋阳揉成细碎的金片。她望着远处涵月楼的飞檐，忽然轻声开口：“说起来，雍正四年的这个时候，我就是在上下天光，第一次见到了随先帝来园子里避暑的弘玢和弘昼——那时弘玢才十四岁，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跳脱，弘昼才十岁，跟在他身边。”

弘历听着，脚步微顿，目光望向湖面远处，思绪也跟着飘回了那年的圆明园：“是啊，那时儿臣还在园子里的永起斋呢。”

话语里带着几分对往事的追忆，“在永起斋磨了十一年心性，那年夏日，皇阿玛终于松了口，把十一岁的儿臣放了出来，让我跟着三哥、五弟在三松斋听先生讲学。也是从那时起，儿臣才在万方安和，第一次见到了还是瑾妃的皇额娘。”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温暖的细节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我们总隔三五日就来万方安和练字，每次都带着精心准备的吃食——清润的薄荷玫瑰清露、甜而不腻的茉莉蜜茶糕、软糯的蜜浮酥柰花、带着桂香的广寒糕，从未断过。闲时还会在万方安和的廊下教我们投壶，抽着花笺给我们讲诗词典故；同年秋季，您带我们去山高水长楼听《霸王别姬》《游园惊梦》”

他的声音渐渐放柔，眼底漾着化不开的暖意：“您还换上宝蓝色的束腰男装，梳着高马尾，带着我们在草地上踢蹴鞠，那时儿臣总觉得，皇额娘是最鲜活的。雍正五年去木兰围场，您没坠马前，还带着我们围着篝火跳舞，火光映着您的笑，比篝火还暖；雍正六年元日，您又特意带我们去逛京城的玉翠楼，领着我们上二楼的珍品库赏玩那些精致的首饰藏品，让我们见识了不少世面。”

“也是在那年，先皇后因残害皇嗣被废，皇阿玛便把十三岁的儿臣和十二岁的弘昼，改了玉碟记在了您的名下。”

弘历转头看向若璃，目光里满是依赖与温柔，“这么多年回想起来，儿臣记忆里所有关于温情的时光，全都是皇额娘给的——那些日子，最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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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轻轻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桥下缓缓游动的锦鲤上，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絮语：“日子过得真快啊，你们一个个都在长大，有了自己的路要走。大哥忙着京中军营的操练与防务；二哥也埋在各部的政务里。只有我，好像一直留在原地，守着万方安和的游廊水榭，看着四季轮回，倒显得有些跟不上你们的脚步了。”话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像秋日里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心头

弘历敏锐地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安与落寞，脚步当即停下，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轻轻抱住，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珍宝

他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放得格外温软，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皇额娘说什么呢，您怎么会是留在原地？儿臣每年夏日都会来园子里陪您，往后不管政务多忙，这规矩都不会变；弘昼如今虽在边关，承翊也守着边关，但他们俩早就说好了，每年会换着回来陪您过除夕，绝不会让您孤零零的。儿臣不会留下您一个人的，永远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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