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年六月中旬·圆明园树荫下
浓荫如盖的古槐树下,日光透过枝叶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一阵风掠过,卷着荷香漫过衣角,却没吹散冷清秋眼底的讶异
她身着淡青色宫装,裙摆被风拂得轻轻晃荡,发间玉簪花绒花的浅白与银饰流苏的细闪,在斑驳光影里若隐若现
方才打理完杏花春馆的花草,本想寻处阴凉歇脚,却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个曾与她同在云南乐楼,以一曲《雨霖铃》名动一时的清妓
“你怎么会在这儿?”冷清秋的声音清泠,却难掩几分不可思议,目光落在南星身上,细细打量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浅粉色宫女服,衣料虽朴素,却浆洗得干净平整,衬得她面色比在云南时红润许多
往日里总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眉眼,如今添了些生活安稳后的舒展,连说话的语气都多了几分底气
南星指尖轻轻捻着袖口的针脚,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语气里带着点似打趣似坦荡的意味:“我为何不能在这儿?你能被富察夫人托了三层关系从云南赎出来,谋得近太后的差事,我便不能凭自己的本事留在园子里?”
这话像一块石子,轻轻落在冷清秋心底。她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杏花春馆”的桃木腰牌,再抬眼时,眼底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你如今叫南星?在园子里做什么?”
“正是南星。”南星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在,“一年前就进了园子,在花草房侍弄花草,虽只是最低等的宫女,却也比在云南时强——不用应付那些油腻的商贾,不用强颜欢笑弹曲,每日对着花草,倒也清净。”
她说着,抬手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目光落在冷清秋身上,带着几分了然,“倒是你,清秋,我们虽不同路,可我也听说了些风声——你可不是来做普通宫女的,皇后琅嬅还等着让你入宫做嫔妃,替她在后宫搭把手呢。”
这话戳中了冷清秋藏在心底的事,她却没露出半分慌乱,只淡淡应道:“园子里的话,听着便罢了。我如今只想安分做好本分,其他的,不做念想。”
南星看着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轻轻笑了笑:“也是,你素来比我沉得住气。不过你放心,我惜命得很,知道什么人碰不得、什么事不能做——太后娘娘那边,我绝不会生出半分不该有的心思,更不会给你添乱。”她说着,往后退了半步,朝冷清秋微微颔首,“不扰你歇脚了,花草房还有活计,我先回去了。”
看着南星转身离去的背影,浅粉色裙摆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冷清秋才缓缓松了口气
她抬手倚在槐树干上,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心底却泛起一丝复杂——原以为入了园,只有富察家这一条线牵着,没曾想竟还藏着旧日相识
这圆明园看似平静,实则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往与算计,往后的日子,怕是要比她预想中更谨慎些才是
风再次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园子里那些未说出口的秘密
……
乾隆五年六月中旬·圆明园花草房
花草房内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各色花草的清香,日光透过天窗洒进来,在地面映出一方明亮的光斑
南星蹲在木架前,指尖轻柔地拂过矢车菊细长的叶片,动作熟稔又专注——这几盆矢车菊是新到的品种,淡蓝、浅粉、深蓝的花苞缀在枝头,再过几日绽放,便要整盆送到万方安和去
指尖触到花瓣的柔嫩,她的思绪却不自觉飘回了两年前的云南。那时她还困在乐楼里,日日对着油腻的商贾强颜欢笑弹曲,清妓的名头听着体面,实则不过是任人挑选的玩物
乾隆三年那年,她实在熬不住,趁着夜色逃了出去,却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挨了顿狠打不说,还被锁在柴房里,连活下去的念头都快没了
直到那天,柴房的门被推开,逆光里站着个身着靛青色劲装的男人,周身气场沉稳,眼神锐利却无半分轻慢——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手握兵权的苏逸尘大将军,来云南是为了替太后寻各色宝石,还有当地特产的彩晕缎与晕染绸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跪在地上死死拽住他的衣角,磕着头求他带自己离开,哪怕做牛做马都愿意
……
最后,他们签了份交易契。苏逸尘替她赎身,将她送进圆明园花草房做宫女,给她安稳度日的机会;而她要做的,只是留意太后身边的异常动静,若有任何隐患,便及时告知他
没有死契的束缚,不用再强颜欢笑,每日只需与花草为伴,这样的日子,早已是她从前不敢奢望的安稳
想到这儿,南星眼底泛起满足的柔光,指尖轻轻捏掉矢车菊叶片上的小虫,动作愈发轻柔
可当“冷清秋”三个字不经意从脑海里冒出来时,她的动作顿了顿,眉头轻轻蹙起,口中不自觉呢喃:“想做嫔妃,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她太清楚后宫的深浅了。园子里嫔妃虽多,却没谁真正得皇上偏爱,况且太后在皇上心中分量极重,连皇后琅嬅都因触了太后的底线失了宫权,清秋一个无家世、无背景的女子,仅凭琅嬅的扶持,想在后宫站稳脚跟,何其艰难?
更别说……南星抬眼望向窗外,万方安和的方向隐在葱郁的花木后
她记得苏将军曾特意叮嘱,太后身边容不得半分算计,清漪的下场就是教训
清秋若真听了琅嬅的安排,试图在太后面前耍心思,或是争宠时失了分寸,最后恐怕连花草房这份安稳都保不住
风从窗缝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南星收回思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矢车菊上
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能做的,不过是守好自己的本分,护好太后身边的安稳,至于清秋的选择,她干涉不得,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盼着,这位旧日相识,别真的走上那条难回头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