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八月上旬
武陵春色琅嬅的院落里，梧桐树荫铺在青砖地上，几株月季开得正盛，粉的、红的花瓣沾着晨间露水，透着几分鲜活
廊下摆着四张梨花木椅，琅嬅、张淑怡、绿筠与冷清秋围坐在一起，案上的凉茶冒着淡淡的凉意，风过时，满院都飘着花香与茶香
“咳咳……”一阵轻咳突然响起，出了月子才不过五天的张淑怡，身着槿紫色珍珠纱旗装，裙上绣的紫藤萝花瓣缀着细小白珠，风一吹便似要晃动
她慌忙抬手，用帕子捂着嘴，眉尖轻轻蹙起，咳得不算重，却带着几分难掩的痒意
……
“这是怎么了？”坐在她身旁的绿筠立刻直起身，一身粉绿色云锦绣桃纹旗装衬得她格外娇俏，语气里满是关切，“坐月子最是要养身子，可不能落下病根，那可是要跟一辈子的！”她说着，还伸手轻轻拍了拍张淑怡的后背，帮她顺气
张淑怡咳了两声便停了，放下帕子，脸上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没事，许是方才在廊下坐久了，风灌进喉咙，就是嗓子痒罢了，不打紧的。”
琅嬅端着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盏沿，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出月子也不能大意，身子骨还虚着呢。不妨请太医来瞧瞧，开两副调理的方子，也能放心些。”她目光落在张淑怡脸上，笑意温和，瞧不出半分异样
“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张淑怡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太医说就是呛了点风，嗓子受了些刺激，没什么大碍，让我多喝些温水，少吹风就好。”她说着，还端起案上的茶盏，浅啜了一口，试图压下喉咙里的痒意
……
坐在对面的冷清秋，身着白青色杭绸旗装，裙上绣的玉簪花素雅清淡。她抬眼扫了张淑怡一眼，随即飞快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帕子边角，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得色——哪是什么呛风嗓子痒？
那是藜芦的作用。这藜芦是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性寒且有毒，微量入口只会让人喉咙泛起刺痒感，像极了呛风的症状
若每天都伴着食物悄悄掺入，既查不出异样，又能让这“痒意”一直缠着人
再等上小半年，毒性便会慢慢渗进脏腑，最终引心悸而亡
她算得清楚，日子定要卡在除夕前，绝不能扰了除夕夜的团圆宴，更不能耽误明年太后的寿宴，否则皇上震怒，谁都担不起
……
琅嬅端着茶盏，趁喝茶的间隙，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垂眸的冷清秋，茶盏边缘恰好遮住了她唇角勾起的浅淡笑意
……
……
乾隆七年八月中旬，圆明园花草房里弥漫着浓淡相宜的花香，木架上摆着各色盆栽——粉紫的大飞燕、蓝白的绣球、浅黄的茉莉，连空气里都飘着湿润的草木气息
阳光透过天窗斜切进来，在青砖地上洒下明亮的光斑，衬得满室花草愈发鲜活
……
“这大飞燕真好看，粉紫和蓝紫色都这般雅致。”张淑怡缓步走到花架前，目光落在几盆盛放的大飞燕上
话音刚落，她忽然抬手捂住嘴，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眉尖微蹙，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
“当然可以，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过，这些花是给您解闷的，您尽可自选。”一旁的南星连忙应声，她穿着杏粉色杭绸宫女裙，裙上绣的杏花花瓣粉白相间，发间一支喜鹊珠花衬得眉眼愈发温柔灵秀
说完，她又放轻声音，带着几分关切问：“和嫔娘娘这是身体不适吗？瞧着总在咳嗽。”
……
“没什么，就是嗓子痒罢了，不碍事。”张淑怡放下手，语气故作轻松，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帕子——其实她心里早有怀疑，这“嗓子痒”断断续续缠了快半个月，可圆明园太医署的几位太医都诊不出异样，只说是呛风所致
她转念一想，又放下心来：圆明园是太后的地界，太医署更是皇上亲自盯着的地方，谁敢不要命地在这里动手脚？真要是出了差错，皇上震怒之下，没人能担得起后果
南星听着，面上点头应和，鼻尖却微微动了动——她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草木味，正从张淑怡身上慢慢散出来
那味道太轻了，混在花香与衣料熏香里，旁人就算鼻子再灵，也只会当是发油或皂角的香气；可她自小在云南摆弄花草，对草木气息最是敏感，一眼便辨出，那是百合根茎特有的清苦气，只是被稀释得几乎看不见痕迹
“本宫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张淑怡没再多留，示意身后的宫女抱起那盆粉紫大飞燕，转身缓步走出花草房，留下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恭送和嫔娘娘。”南星与飞燕齐齐屈膝福身，待脚步声远了，飞燕才直起身，她穿着绿色杭绸宫女裙，裙上绣的桃花娇俏可爱，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和嫔娘娘看着性子挺平和的，说话也温温柔柔，一点架子都没有呢，南星姐姐。”
南星没接话，只是垂眸伸手，指尖轻轻拂过身旁盆栽的紫茉莉花瓣，眼底掠过一丝深沉
能这般精准用藜芦下毒的，园子里只有一个人——那个和她一样，出身云南清妓冷清秋
……
……
两人躲在圆明园西北角一处废弃的暖阁后，周围的蒿草长得半人高，风一吹便发出沙沙的声响，将说话声牢牢裹住，连远处的虫鸣都显得格外遥远
“你疯了不成？”南星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急色，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她实在想不通，冷清秋怎么敢在园子里动这样的心思，“那是张廷玉的女儿！你忘了？张廷玉的儿子张叙白和苏承安走得极近，苏承安是什么人？那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苏府的权利地位，你会不清楚？”
……
冷清秋身着墨绿色杭绸旗装，裙上绣的玉簪花在阴影里几乎看不清纹路，她面色清淡得像一潭深水，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听着南星的话，她只是缓缓抬眼，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笃定：“你会把这事告诉苏逸尘大将军吗？”
……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南星发白的脸上，继续道：“你能从云南乐楼里脱身，不再做那清妓营生，还能体面地留在圆明园花草房安身，靠的是谁。是苏逸尘让你暗地盯着万方安和，确保太后的安全与园子里的异常动静，对吧？”
不等南星开口，她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可嫔妃之间的事，在你那‘任务’里头吗？我记得，不在吧”
南星被她说得一噎，沉默片刻才涩声道：“你果然猜到了……大将军确实只交代了护着太后、盯着异常这一件事。”
但她还是不死心，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可你真不要命了？在圆明园动手，一旦出了岔子，影响到明年太后的寿宴——你想想，皇上会震怒，苏逸尘大将军、苏承翊将军、苏逸霄大学士，还有苏承安学士，他们哪一个会放过你？苏府的人，最护短也最记仇！”
冷清秋抬手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我早算好了时间，绝不会拖到年后，除夕前定能了断。”
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况且这藜芦性子偏偏，微量掺入吃食里，只会让人日渐虚弱，最后瞧着像是心悸而亡，寻常太医根本诊不出异样——就算张廷玉疑心，也拿不出半分证据。”
……
南星长长呼出口气，指尖松开攥皱的衣角，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就算张淑怡真出了事，哪轮得到你抚养？你如今只是个贵人，园子里无子的嫔位还有愉嫔、温嫔、宜嫔，论位份、论家世，哪一个不比你有资格？”
她心里已暗下决定——不管冷清秋怎么说，这事还是得告知苏逸尘大将军，看他如何定夺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以那位大将军的性子，大概率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最多派人悄悄把尾巴扫干净，绝不让任何事牵连到太后，更不会让太后对园子里的动静生出半分疑惑
冷清秋闻言，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只能是我。”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如果——皇上不想让一个皇子的背后，同时牵扯上蒙古军旗与赫舍里氏的势力，那最后能抚养永琛的，就只能是我这个出身清妓、无依无靠的嫔妃。”
……
南星定定看了她片刻，见她神色决绝，知道再劝也无用，便淡然开口：“我还是会把这事告知大将军。你自己做的隐蔽些，别出任何差错，更别真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这园子里，谁都不能碰太后的底线。”说完，她不再多留，转身快步钻进蒿草深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阴影里
冷清秋站在原地，风拂过裙摆，墨绿色的旗装与周围的草木几乎融在一起
她望着南星离开的方向，眼底满是笃定——她太清楚苏逸尘的底线了，只要不牵扯到太后，不影响明年的寿宴，园子里这些嫔妃间的争斗，那位大将军只会当没看见，绝不会多管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