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十月六日，圆明园万方安和
四面环水的卐字屋浸在澄澈秋光里，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细碎如星子落玉盘
残荷的清香混着微凉水汽漫进内室，绕着窗边铺了软绒垫的榻角打了个转，才轻轻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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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斜倚在榻上，目光定在窗外浮动的枯绿荷叶上，连弘历掀帘进来的轻响都没惊动——自前日在九州清晏议完冷清秋的处置，她便总这样，像蒙了层淡雾似的，连眼底的光都柔得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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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放轻脚步走近，在榻沿坐下时，先试探着碰了碰她搭在膝头的手
指尖刚触到微凉的素色衣袖，若璃便像被惊着似的，轻轻往回缩了缩。他喉间骤然发紧，声音放得更软：“皇额娘。”
若璃这才缓缓转头看他，唇角漾开抹浅淡笑意，可那笑意没浸到眼底，仍凝着点未散的轻愁：“我又没生你气啊。”尾音轻轻扬着，却少了往日的鲜活
“可你这两天都不理我。”弘历往前凑了凑，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胳膊，小心地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语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闷意，“前日在殿里我拉你袖子，你也抽走了，到现在都没好好跟我说过几句话。”他掌心裹着暖，指腹还悄悄蹭了蹭她的袖口，那模样，像怕稍重些就再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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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被他抱得没法动，见他眼底满是偏执，终是软了语气，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没故意不理你。”
指尖蹭过他腕间串着的绿松石十八子，冰凉触感让她顿了顿，目光又落回窗外残荷上，“只是瞧着这荷叶要谢了，想起秋日宴取消的事，有些走神。”
“这有何难？”门外忽然传来声轻笑，苏承翊掀着碧玺珠帘进来，身后跟着苏逸霄，“让乐坊的人来万方安和后头的院落里舞乐便是，姑母想瞧，何时都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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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逸霄没多话，径直走到榻边，在若璃身侧坐下，自然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动作轻得怕碰碎了她
若璃被这熟悉的暖意裹着，也笑了，反手搂住自家二哥的腰，声音里终于有了点娇憨：“我就是气不过——那可是我的地界儿，我可是太后！竟敢在我管的圆明园里动手脚，真当我好拿捏？”
她顿了顿，又软下来，“所以才堵着气取消了宴，不是对弘历你们生闷气，我哪舍得呀。”
“不过说出来，心里确实好受多了。”她蹭了蹭苏逸霄的衣袖，像从前在家时那样撒着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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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逸霄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眼底满是疼惜——这是他最珍视的珍宝，是苏家捧在手心里护大的姑娘，他悄悄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若璃忽然直起身，看向弘历，眼底闪着点狡黠的光，像讨糖的孩子：“得让园子里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厉害才行，在这园子里，我最大，是不是弘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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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望着她眼底重新亮起来的光，难掩温柔里藏着的缱绻情意，忙点头应着：“是，圆明园本就皇额娘说了算，就是儿臣，也得听皇额娘的。”
一旁的苏承翊看着这模样，忍不住轻笑，伸手捏了捏若璃的手——他家姑母，不管多大，都还是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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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武陵春色，张淑怡院内
窗棂外的秋阳斜斜切进来，落在描金漆桌上的药碗里，漾开细碎的光
白蕊姬指尖捻着片干枯的桂花，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冷意：“真看不出来啊——冷清秋一个云南清妓，哪来的胆子在园子里动手？”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怕不是富察琅嬅在背后给她搭了梯子，才敢这么放肆。”
“说这些有什么用，”鸢尾噘着嘴，语气里满是惋惜，“好不容易能在圆明园待到明年八月，今年总算能瞧上秋日宴，这下全搅黄了！我还等着看凤七的独舞呢，如今倒好，连乐声都听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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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华和巴林湄若坐在一旁，也跟着点头叹气。她们盼这场秋日宴许久了，原想着借这机会赏舞听曲，如今愿望落了空，连带着心口都堵得慌
“别光顾着可惜，”青樱端起桌上的药碗，轻轻吹了吹热气，看向床榻上的张淑怡，“幸好张廷玉大人心思快，连夜让人从云南带回了汤药，喝了这几日，你气色总算是缓过来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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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淑怡靠在软枕上，目光落在药碗里沉浮的药渣上，心底一片寒凉
她清楚，自己这身子是彻底败了，往后每日都得靠这苦药吊着
在圆明园还好，能松快些养着；可等明年四月太后寿宴一过，她们这些嫔妃八月初就得回皇宫——那宫里的浑水，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万一自己哪天心悸再犯，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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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须为永琛留条后路
昭贵人林黛玉的身影忽然在脑海里浮现，张淑怡眼底悄悄漾开一丝暖意
她本就得太后喜欢，被特许长居武陵春色；父亲远在扬州做盐政知府，官位不高不低，不惹眼也有根基；性子又通透喜静，从不多管闲事
若自己真有不测，永琛留在圆明园，既能避开宫里的纷争，有四品翰林学士大哥张叙白照拂，又能借着黛玉的由头，悄悄得太后庇护，这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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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她唇角微微弯起，接过青樱递来的药碗，仰头饮尽那苦涩的药汁，才缓声道：“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厉——琅嬅，想打永琛的主意，你想都不要想
她放下药碗，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海兰，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快：“对了，还没恭喜愉嫔姐姐，皇上竟把三分之一的后宫宫权给了你。”
……
海兰闻言，唇角微勾，语气却淡得像一汪清水：“这算不得什么喜事。”她心底门儿清，冷清秋的事，少不了琅嬅和富察夫人的影子——她们敢在圆明园动手，皇上动了真怒，反倒把宫权塞给了她这个与琅嬅有杀子之仇的人
海兰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温婉的笑意里藏着淬了冰的决心：琅嬅，你欠我的那条命，从今日起，该慢慢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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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造办处
木案上的刨花还带着新鲜的木香，金玲和三好掀帘进来时，正撞见笙儿几人围在桌前，指尖捏着细巧的通草花瓣
“笙儿~”三好笑着走近，目光瞬间被桌上的托盘吸住，“一来就见你们忙，这些通草花，都是你们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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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盘里的景致着实亮眼：云汐做的淡紫菊花“卧凉烟”，花瓣薄如蝉翼，洁白处似裹着一层薄雾，深处晕开的浅紫又像揉碎的烟霞，花瓣嵌着紫水晶与花蕊处的萤石，缥缈得能映出光
旁边的怀袖香牡丹更显雍容，花型小巧如荷，却透着贵气
盈盈的铃兰花缀着白欧泊与淡绿碧玺，花瓣微卷，像含着怯意的少女，满是仙气
笙儿的五色玫瑰最是鲜活，红的热烈、白的纯净、粉的娇憨、黄的温柔、蓝的通透，每片花瓣边缘都嵌着细钻，凑近些能看见细碎的光
秦湘的落日珊瑚芍药最是夺目，深珊瑚红层层渐变，像淬了落日的余晖，彩欧泊与鸽血红碧玺嵌在花蕊里，大气又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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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亮的卧凉烟！”三好的目光落在那丛淡紫菊花上，语气笃定，“这是要送去万方安和给太后娘娘的吧？毕竟卧凉烟本就专供太后赏玩，园子里造办处的欧泊，也从来只给太后用。”
……
“是啊，”笙儿点头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玫瑰花瓣，“都是我们几人这几日赶出来的。康公公说，让我们送去给太后娘娘，也让她开心些——毕竟……”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谁都知道，冷清秋的事闹得太后没了兴致，连秋日宴都取消了
……
“先前见冷清秋来定做玉簪花和缠花时，瞧着清淡素雅，谁能想到……”盈盈声音轻轻的，带着后怕，“那种偏僻的毒都敢用，真吓死我们了。”
她们这些十五岁的姑娘，还是头回听闻这么狠的手段，当时都惊得说不出话
……
正说着，秦湘捧着个小匣子从库房那边走来，匣子里还映着红宝石的光
“三好。”她开口时，眉眼间的浮躁已淡了许多，多了几分沉稳
三好看得清楚，当即了然地笑了：“秦湘。”
“秦湘现在可厉害了，”云汐凑过来打趣，“都能给冯姑姑打下手，做明嫔娘娘先前定的红宝石牡丹发钗，还有那支羊脂玉雕麒麟项圈呢，黄水晶的嵌工做得可精致了。”
……
秦湘唇角弯了弯，转向金玲和三好：“你们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还不是因为冷清秋！”金玲说着，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两块薄荷绿软烟罗，铺在桌上，“先前她自己带了这软烟罗来，找三好定做旗装和骑射装，骑射装倒做好了，还剩一大半。这软烟罗本就不是针线房库房里的，刘姑姑索性让我们所有绣娘拿剩下的练手，做些帕子、香囊或是绢花。”
……
“我们想着做绢花，就来寻你们讨个主意了。”三好补充道，语气温婉，“你们先去给太后送通草花，我们在这儿等你们回来。我想做绿萼梅，金玲想做福寿菊，具体的细节，等你们回来再细聊。”
秦湘闻言，轻抬下巴，带着点小傲娇：“快去吧，太后见了这些花肯定高兴，少不了赏赐。到时候可别忘了分我一份。”
“放心，少不了你的！”笙儿笑着应下，云汐小心端起托盘，盈盈取过一旁的天青色锦缎，轻轻盖在通草花上，三人脚步轻快地往万方安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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