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环水的万方安和,卐字屋殿宇连缀着四道游廊与水榭,尽数映在澄澈秋水里,檐角悬着的宝石风铃随微风轻晃,碎玉般的声响漫过水面,又裹着残荷的清润,悄悄漫进殿内
内室里暖香氤氲,若璃正窝在窗边的梨花木榻上,半边身子靠着弘历,另半边轻轻挨着苏承翊,指尖捏着支羊脂白玉勺,慢悠悠挖着琉璃碗里的桂花软酪——酪体莹白如凝脂,裹着的桂花碎泛着金芒,勺尖挑起时还沾着丝缕甜香
她身上穿的菡萏色织金缎长裙,裙摆绣着缠枝白芍药,似有花瓣簌簌飘落;随云髻上斜插着支珊瑚芍药步摇,粉珍珠碎钻耳坠垂在颊边,说话时便跟着轻轻晃,添了几分娇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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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青蜀锦绣雁纹竹枝束腰常服的苏逸霄,坐在对面的紫檀木椅上,目光扫过榻上三人相依的模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杯沿,垂眸抿了口金银花枇杷饮
茶水的清苦漫过舌尖,他心底却轻轻叹了口气:呵,这个弘历,到底只比若璃小八岁,比起沉稳知度的傅恒,心思显然更热、也更棘手
只盼这位帝王能守住分寸,莫要在“太后”与“帝王”的名分之外,生出太过逾越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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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麒麟色蜀锦绣群山万壑日出束腰常服的弘历,正感受着若璃靠在肩头的温软触感,指腹轻轻拨弄了下她发间的芍药步摇,珊瑚珠碰撞的轻响里,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满足
他能察觉苏逸霄那道不经意扫来的目光,心里却忍不住翻起暗涌:傅恒既能常伴若璃左右,自己为何不能多与她亲近些?难道就因为那层名义上的“母子”关系,便要硬生生隔开这份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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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承翊穿一身黑金织金缎绣隼纹束腰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见若璃的琉璃碗空了,便顺手递过一盏海棠花饮——盏中浅粉的花汁泛着光晕,还浮着两片新鲜花瓣
他接过空碗放至旁边的小案桌,回头时正见若璃小口抿着花饮,唇边沾了点粉色汁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余光瞥见弘历仍握着若璃的发簪不放,他抬眸看向苏逸霄,眉梢轻轻一挑,眼底掠过一丝的偏执:若有人想越过界限,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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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逸霄接收到苏承翊的目光,指尖顿了顿,随即低低笑出声。倒还真忘了这个狼崽子——不愧是大哥苏逸尘一手教大的养子,连苏逸尘骨子里那份对若璃近乎执拗的爱护,都学了个十成十
有这孩子日后盯着,或许也能让某些心思炽热的人,多几分顾忌
正说着,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云舒撩开碧玺珠帘走进来,笑意温和:“娘娘,造办处的康公公特意吩咐了几个年轻簪娘,把她们精心做的通草花送来了,这会儿正在殿外游廊候着,就等您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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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亮,手里的玉勺轻轻搁在碗沿,眼底染满笑意:“倒是有心了,还特意送过来,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她抬眸看向云舒,语气轻快,“快让她们进来吧,我也瞧瞧这些姑娘们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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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汐、笙儿、盈盈三人应声入内,齐齐屈膝行礼:“见过太后娘娘、皇上、苏大学士、苏将军。”
三人装束各有灵秀——云汐穿浅粉色杭绸裙,裙摆绣着细碎酴醾花,发间簪着同纹样的缠花,透着温婉
笙儿的水红色杭绸裙缀满桃花绣纹,一支大丽花通草花斜插发间,鲜活又明快;盈盈则着浅碧色杭绸裙,裙摆绣着朵朵茉莉,发间簪的茉莉通草花与裙装呼应,清雅得像沾了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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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来吧。”若璃笑着抬手,语气里满是暖意,“刚听云舒说你们特意送了通草花来,单是这份心意,就让人心里欢喜。”
云汐起身时,双手稳稳端着个描金托盘上前,轻轻放在窗边案桌上;盈盈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掀开覆盖的天青色锦缎——托盘里五支通草花瞬间露了出来,或明艳或清雅,栩栩如生的模样,连花瓣上的纹路都透着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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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娘,奴婢云汐、笙儿、盈盈。”三人应答时,声音里藏着难掩的欣喜,能当面得到太后与皇上的关注,对她们这些年轻簪娘而言,已是极大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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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目光扫过托盘里的通草花,眼底掠过一丝满意
这几支花做工精细,花瓣薄如蝉翼,配色也雅致,看得出来这三个不过十五岁的姑娘,是真的用了心思
苏逸霄伸手从托盘里拿起两支通草花——一支是落日珊瑚芍药,深珊瑚红层层渐变,花蕊嵌着彩欧泊与鸽血红碧玺,像淬了落日余晖
另一支是五色玫瑰,红、白、粉、黄、蓝五朵小花簇拥着,每片花瓣边缘都嵌着细钻,亮眼又鲜活。他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问道:“这两支,是谁做的?”
笙儿立刻上前半步,声音清亮又带着几分活泼:“回大学士,五色玫瑰是奴婢做的!那支落日珊瑚芍药,是咱们造办处的秦湘做的——她的手艺在我们同龄簪娘里是最好的,这次没一起来,是因为还在跟冯姑姑赶制明嫔娘娘定做的首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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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觉得这支怀袖香牡丹更合衬。”苏承翊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从托盘里拿起一支小巧的牡丹通草花,花瓣层层叠叠,透着雍容贵气,恰好能与若璃裙上的白芍药呼应
他走上前,轻轻将这支牡丹簪插入若璃的随云髻旁,与珊瑚芍药步摇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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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太后娘娘戴这支花,比园子里的真牡丹还好看!”笙儿眼睛一亮,连忙补充,“这支怀袖香牡丹,是云汐做的!”
云汐站在一旁,听到这话,脸颊微微泛红,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自己的手艺能被认可,还能衬托太后的风采,比什么都让她开心
若璃抬手轻轻碰了碰发间的牡丹簪,又从托盘里拿起两支通草花:一支是淡紫菊花“卧凉烟”,花瓣淡紫处似裹着薄雾,深处晕开的浅紫像揉碎的烟霞,嵌着紫水晶与萤石
另一支是铃兰花,花瓣微卷,缀着白欧泊与淡绿碧玺,透着仙气
她笑着看向三人:“这两支我也喜欢,样式素雅,日常戴正合适,还各有各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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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见状,伸手从若璃手中接过那支铃兰花,指尖摩挲着花瓣上的白欧泊,轻声赞叹:“这支铃兰,确实把仙气都做出来了。”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自觉飘向苏逸霄手中的五色玫瑰——那抹鲜活的色彩,倒像极了若璃平日里明媚温柔的模样
“回娘娘,”盈盈轻声应答,语气里满是被认可的喜悦,“卧凉烟是云汐做的,铃兰这支,是奴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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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逸霄将手中的落日珊瑚芍药与五色玫瑰轻轻放回托盘,指尖扫过花瓣上的碧玺碎钻,语气温和:“这五支通草花,样式雅致又不失灵动,确实都适合日常佩戴。你们在细节上花的心思,看得出来。”
若璃听着,忽然笑着看向云汐三人,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先前给针线房赏过珠宝,你们造办处本就不缺这些精致物件。如今都十月了,天气眼看要冷下来,我瞧着你们这份用心,便赏你们和秦湘四人,每人一匹浮光锦——正好过年时做身亮眼的新衣裳,能添些喜庆。”
浮光锦本是极珍贵的料子,一匹足够做三身衣裳,出了针线房与凝露苑乐坊,其余宫女连见都难见
云汐、笙儿、盈盈三人听到赏赐,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连忙屈膝行礼:“谢太后娘娘赏赐!娘娘恩典,奴婢们记下了!”
“你们这份手艺和心意,本就配得上浮光锦。”弘历坐在一旁,目光扫过三人雀跃的模样,补充道,“传朕的话,造办处上下,多领三个月月例,也算嘉奖你们这段时间的用心。”
这话一出,三人更是惊喜——不仅自己得了珍贵的浮光锦,连造办处的同僚都能跟着沾光
她们再次福身,声音里满是感激:“多谢皇上恩典!奴婢们定将皇上与娘娘的心意带回造办处,往后定更用心做事!”
起身时,三人眼底的光比托盘里的通草花还要鲜活,心里早已开始盘算:回去后要赶紧告诉秦湘这个好消息,还要跟造办处的康公公和伙伴们分享这份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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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办处的木案上还留着通草花的残屑,云汐、笙儿、盈盈刚小心翼翼将四匹浮光锦捧回,金玲的惊呼声便先一步撞进众人耳中:“哇,是浮光锦!”
她快步凑上前,指尖轻轻拂过锦面,眼底满是惊艳,“太后娘娘也太好了吧!这料子可是四季都能用的宝贝,遇水不沾,日光下还能泛出粼粼波光,咱们针线房库房里都没多少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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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跟在一旁,看着几人捧着锦缎的珍视模样,也笑着点头:“太后娘娘素来体恤,能得这份赏赐,都是你们手艺好、心意足。”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爽快,“除夕前我和金玲来给你们四个每人做件袄裙,保准合身又好看。”
“真的吗?太好了!”笙儿当即拿起那匹茉莉黄的浮光锦,锦色像浸了蜜的秋阳,衬得她眉眼更亮,“我要做大丽花的样式,裙摆上绣几簇缠枝纹,肯定喜庆。对了,你们托我们做的绢花发簪,我们也肯定用心,绝不让你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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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湘指尖捻起落霞红的浮光锦,锦面泛着淡淡的光晕,像将晚霞揉进了丝线里,她轻声道:“我选落霞红,要泡桐花的样式,领口和袖口绣些细碎的花叶就好,不用太繁复。”
盈盈摸着天水碧的浮光锦,指尖划过锦面的暗纹,眼底笑意更盛:“那我要天水碧,做茉莉花样式的,裙摆垂些细流苏,走路时能轻轻晃,多灵动。”
云汐则拿起丁香色的浮光锦,浅淡的紫色像暮春的丁香雾,温柔又雅致:“我就选丁香色,做酴醾花的样式吧,花瓣绣得薄些,能透出点光最好。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三好、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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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辛苦!”金玲摆了摆手,“你们不也帮我们做绢花嘛!我这块想做福寿菊蜻蜓绢花,花瓣边缘描点银线,再垂挂点细巧的银饰流苏,风一吹能响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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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块要做绿萼梅银杏叶绢花。”三好也跟着补充,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软烟罗,“梅枝得苍劲些,银杏叶边缘镶圈淡金,也想要加一点流苏,和金玲的凑个伴儿。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多费心。”
秦湘闻言,唇角轻轻上扬,语气里带着笃定:“这有什么难的,好做。”
笙儿和盈盈也连忙点头,笙儿更是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这个月底你们就来取,绢花保准做得精致。”
三好和金玲相视一笑,伸手将案上的四匹浮光锦小心收进托盘:“那你们的浮光锦我们就先拿回针线房了,十一月底肯定能把袄裙做好。到时候剩余的料子,我们会连同做好的袄裙一起送来,绝不耽误你们过年穿新衣裳。”
“好!”笙儿、云汐几人笑着应下,目光追着托盘里的浮光锦,心里早已开始盘算:等袄裙做好,过年时穿着新衣裳,再戴着自己做的通草花,定是园子里最亮眼的模样
木案上的软烟罗与浮光锦虽已易手,空气中却似还留着丝线的柔暖,将这份跨越两处的约定,缠得愈发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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