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十一月下旬
圆明园万方安和
万方安和四面环水,澄澈的湖水映着岸边的枯枝与云影,中间的卐字屋殿宇通过四道游廊与水榭相连,如浮在水上的琼楼
屋檐下悬着几串宝石与碧玺珠子风铃,风一吹,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混着湖水的清润气息,格外悦耳
水榭内暖意融融,珐琅铜炉里燃着上等红罗炭,热气悄悄漫满整个空间;案桌上的红珊瑚浮云香炉里,正燃着“花蕊夫人”香饼,清淡的香气袅袅升起
一面各色菊花双面绣屏风立在角落,绣面上的菊花或盛放或含苞,栩栩如生
水榭各处还摆着几盆当季菊花——淡紫缥缈的“菊花卧凉烟”、艳若胭脂的“胭脂片”、红似珊瑚的“东篱珊瑚”、粉若云霞的“贵妃醉酒”,将水榭衬得雅致又鲜活
……
若璃半躺在临水的贵妃榻上,榻上铺着柔软的黑狐裘,暖意从身下漫到四肢
她身着月白色蜀锦长裙,裙上绣着红白玫瑰,花瓣边缘缀着细柔的兔毛,走动时若隐若现
随云髻上,赤金玛瑙玫瑰花碎钻步摇垂着细链,五色玫瑰通草花簪衬得发间灵动,红玛瑙珍珠耳坠轻贴颊边,腕间金累丝宝相花嵌珍珠手镯泛着温润光泽。她手里捧着本《金玉良缘》话本子,目光落在书页上,神情闲适
……
榻边还坐着弘昼,他穿一身暗红色蜀锦常服,衣间绣着麒麟与玫瑰暗纹,贵气里藏着几分鲜活
他一边给若璃剥着小围炉上烘得温热的橘子,一边从炉边拿起一壶梅花酒,小心翼翼倒在蓝玛瑙盏里,递到若璃手边:“皇额娘,尝尝这酒,温得刚好,不烈。”
不远处的八仙桌旁,苏逸霄与弘历正相对而坐下棋。苏逸霄穿一身碧海青色蜀锦常服,衣上绣着宝相花与竹枝纹,透着清雅沉稳
弘历则身着麒麟色织金缎常服,银龙纹在衣间若隐若现,尽显帝王威仪。两人手边的棋盘用整块墨玉制成,棋子则是粉芙蓉玉与羊脂玉所做,粉白相间,落子间带着轻缓的碰撞声
……
傅恒一身黑金云锦隼纹束腰劲装,身姿挺拔如松,正站在水榭廊下
他目光偶尔扫过水榭内的若璃,更多时候则望着远处的湖水与云影,静静守护着这方暖意融融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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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伸手接过弘昼递来的蓝玛瑙酒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盏壁,轻抿一口梅花酒——酒香混着淡淡的梅香在舌尖散开,温而不烈
她又咬了口弘昼剥好的橘子,果肉清甜多汁,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舒服地眯了眯眼:“橘子烘得暖乎乎的,酒也温得刚好,就是忽然有点想吃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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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闻言低笑出声,从旁边的食盒里取了块秋梨酥递过去,语气带着宠溺:“刚还说想吃蟹,先垫块酥点解解馋,蟹凉,这会儿可不能再给你吃了。”
“就是,不能再吃了。”苏逸霄落下一颗粉芙蓉玉棋子,目光从棋盘上抬起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这几日你吃了多少蟹,自己数着没?蟹性大凉,就算喝再多姜茶也中和不了寒气,昨晚是不是偷偷揉肚子,嫌肚子不舒服了?”
弘历也跟着抬眸看向若璃,眼底满是疼惜——先前是他舍不得制止,才放任她一次吃好几只,如今看来确实得好好管着
他放下手中的羊脂玉棋子,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皇额娘,往后吃蟹得有规矩,一次最多吃两只,而且得隔五日才能吃一次,可不能再像前几日那样任性了。”
廊下的傅恒也望过来,深邃的眼底藏着几分不赞同,更多的却是对她贪嘴伤胃的疼惜——若璃向来偏爱蟹鲜,却总忘了自己脾胃偏寒,每次都要旁人多费心提醒
若璃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管束”,瞬间懵了,鼓了鼓脸颊,故意带着点娇嗔的语气:“大胆弘历,刚学会管我就下这么严的规矩!我画个圈圈咒你这局输!”
苏逸霄、弘历与傅恒听了,眼底的笑意瞬间漾开,连空气都变得更软和了
弘历忍不住轻笑,语气带着几分纵容:“皇额娘不用咒,我本就常输二舅舅半子,这局就算您不咒,我大概率也赢不了。”
若璃被弘历的话逗得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点书页,语气带着几分促狭:“肯定是你没用我教你的‘二十四节气转三百六十周天’的棋路!当初我可是把诀窍都跟你说透了。”
弘历放下棋子,眼底满是笑意,故意顺着她的话茬说:“皇额娘教的棋路儿臣用了,可还是被二舅舅破了。许是儿臣学的时候漏了些细节,看来还得劳烦皇额娘亲自手把手教,才能把这棋路学扎实。”
廊下的傅恒听着这话,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捻了捻,垂眸看向地面,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暗涌——他这话里的亲近,旁人听着是母子间的玩笑,他却瞧得明白那份藏不住的心思
若璃这般鲜活又让人忍不住疼惜的模样,确实太招人
……
弘昼坐在榻边,抬眸瞥了弘历一眼,喉间轻轻“啧”了一声,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又在借机亲近”,只是没开口拆穿,免得扰了此刻的暖意
苏逸霄指尖捏着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落子的瞬间便定了输赢
他抬眼看向若璃,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你自己跟我下棋都常输,如今倒要教弘历赢我,怕是难喽。”
若璃被戳破,耳尖悄悄泛红,却不肯服软,笑着反驳:“我那是故意让着你,不想让你输得太难看!再说了,我如今已经在琢磨新的棋路了,等我想好了,下次定能赢你。”
……
“太后娘娘,花草房的南星姑娘来了,还带来了刚开的新品芍药花呢。”合欢轻手轻脚撩开水榭的棉帘走进来,声音放得轻柔,生怕扰了殿内的闲适氛围
若璃一听,立刻从贵妃榻上直起身,黑狐裘从肩头滑落些许,露出月白裙上绣着的红白玫瑰
她转头看向弘历几人,故意轻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俏皮:“不跟你们几个大男人拌嘴了,我要去见我的‘美人和好看的花’了。”
……
话音刚落,合欢便领着南星和侯佳玉莹走进水榭。南星手里虽没抱花,却始终护在侯佳玉莹身侧,怕她初来乍到失了分寸
“奴婢南星,参见太后娘娘、皇上、纯亲王、苏大学士。”南星率先屈膝福身,动作标准又恭敬
侯佳玉莹也赶紧跟着俯身行礼,手里还小心护着那盆芍药,待起身时,才在南星的示意下,将花盆轻轻放在水榭角落的汉白玉摆台上——花盆刚落稳,翠绿的叶片便衬得周围的菊花都多了几分生机
……
弘昼最先凑到摆台边,看着那盆芍药,眼底满是好奇:“这花看着真特别,单看这花朵,倒像极了牡丹,花瓣绿莹莹的,薄得都能透光,比其他芍药精致多了。”
若璃也走了过去,指尖轻轻点了点层层叠叠的花瓣,笑意融融:“真好,这品种雅致又独特,明年开春就把它种到万方安和后面的院落花圃里,我春日荡秋千也能瞧见。”
苏逸霄也跟着点头,目光落在花瓣上细细打量:“确实是好品种,比‘琼台玉露’牡丹多了一分通透感,花型又比牡丹松散些,既有牡丹的雍容,又有芍药的清雅,难得。”
说笑间,若璃的目光忽然落在侯佳玉莹身上,见她站在一旁,眼神里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好奇,便笑着打趣南星:“看来南星是升做前辈了,还带了新人来,这姑娘看着倒机灵。”
南星连忙笑着回话:“回太后娘娘,这姑娘叫侯佳玉莹,今年十月刚分到花草房做事,年纪还小,才十四岁,做事倒还算勤快。”
……
侯佳玉莹听南星提到自己,赶紧往前挪了半步,再次屈膝,声音虽轻却清晰:“奴婢侯佳玉莹,见过太后娘娘、皇上、纯亲王、苏大学士。”
说话时,她悄悄抬了抬眼,飞快瞥了若璃一眼——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温柔,身上的月白裙衬得她像浸在暖光里,让人半点不敢生出敬畏之外的心思
……
若璃望着侯佳玉莹,越看越觉得顺眼,忍不住笑着夸赞:“真好,玉莹这模样生得俏,眉眼间透着股干净劲儿,一看就让人喜欢。”
苏逸霄也顺着若璃的目光看去——侯佳玉莹虽只有十四岁,稚气未脱,却已显露出几分国色天香的底子,眉眼清秀,肤色莹白,是块难得的好模样
他又转头看向若璃,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深知她向来偏爱这般鲜活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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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太后娘娘夸赞,奴婢、奴婢只是个寻常宫女,当不起娘娘这般称赞。”侯佳玉莹听到夸赞,脸颊微微泛红,心底却像揣了颗蜜糖,甜得发胀
弘历、弘昼与傅恒的目光都落在若璃身上,眼底满是了然——若璃的喜欢从来纯粹,见着好看的人或物,总会直白地表现出来,此刻她望着侯佳玉莹的眼神,显然是真的对这个小姑娘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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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笑着摆了摆手,转头对身边的云卷吩咐:“去取那支海棠珠花来,再传我话,赏花草房上下两个月的月例,让大家都能过个好年。”她又看向侯佳玉莹,语气温和,“我瞧你长得像初春刚绽的海棠,这朵海棠珠花送你,正配你的模样。”
云卷很快取来一个描金小锦盒,递到侯佳玉莹面前。侯佳玉莹先是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南星,见南星轻轻点头,才受宠若惊地接过锦盒
打开的瞬间,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那海棠珠花做得极为精巧:粉白双色珍珠层层叠叠,外层用圆润的白珍珠铺成花瓣底色,内层以细巧粉珍珠勾勒出清晰的脉络,花心处嵌着颗粉碧玺珠,周围缀着细碎的钻石,闪着微光
花茎用金丝细细缠绕,串着浅绿色东陵玉珠作叶片,叶尖还点了颗小红珊瑚珠当花蕾;两侧延伸出的银丝枝桠上,挂着水滴形粉晶珠,轻轻一动,粉晶珠便晃出细碎的光,活脱脱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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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也太好看了,这么贵重的物件,奴婢实在不敢收……”侯佳玉莹声音都有些发颤,却难掩眼底的欢喜,“不过奴婢最喜欢的就是海棠花,太后娘娘的赏赐,奴婢、奴婢收下了!多谢太后娘娘!”说着,她又深深屈膝行礼,姿态比之前更显恭敬
……
弘昼、弘历、苏逸霄与傅恒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轻笑起来,心底满是温软——若璃向来如此,一旦真心喜欢,便会毫无保留地给予,这份纯粹又直白的心意,比任何精致的物件都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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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和侯佳玉莹刚回到花草房暖房,侯佳玉莹便迫不及待地坐在窗边的矮凳上,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朵海棠珠花
指尖轻轻拂过珍珠花瓣与粉碧玺花心,她眼底满是惊叹,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恍惚:“我在家的时候,连普通的碎宝簪子都很少有,更别说这么精致贵重的珠花了。这才来园子里一个月,就能得到太后娘娘这么好的赏赐,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她顿了顿,想起若璃温和的笑容,又轻声补充:“太后娘娘人真好,不仅赏了珠花和月例,我还能从她的眼神里、说话的语气里,清楚感觉到她是真的喜欢我,不是那种应付的客气,这种被真心对待的感觉,比珠花还让我开心。”
……
正在整理花肥的飞燕闻言,凑过来笑着打趣:“那当然啦!太后娘娘最是体恤下人,我头上这支粉紫水晶飞燕珠花,还有南星头上那支玛瑙喜鹊梅花珠花,都是太后娘娘之前赏的。而且啊,要是咱们培育出的新品花能让太后娘娘满意,她还会赏暖缎呢——那种料子轻薄又暖和,贴身穿特别舒服。我之前得过一匹,做了三件袄裙。你看南星身上这件杏粉色袄裙,就是用太后赏的暖缎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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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了拍侯佳玉莹的肩膀,眼底满是笑意:“以后啊,玉莹,你就是咱们花草房的门面啦!连太后娘娘都夸你好看,往后出去认花、送花,有你在,保准没人会怠慢咱们花草房。”
侯佳玉莹被说得脸颊泛红,连忙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涩:“才不是呢!南星姐姐长得温柔,笑起来特别亲切;飞燕姐姐长得灵动,眼睛像会说话一样;还有花草房其他姐妹,个个都有自己的好看之处,我哪算什么门面呀。”
“你这丫头就是太谦虚了。”南星走过来,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确实生得好,眉眼间那股清丽劲儿,是难得的国色天香的模样。幸好你是入了圆明园当差,要是去了紫禁城做宫女,卷进那些是非里了,哪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
飞燕也跟着点头附和:“南星说得对!圆明园里氛围好,太后娘娘又护着咱们,你在这儿好好做事,往后肯定还能得到更多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