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见状,也只能跟着跪在地上,垂着眸暗自无奈——早知道就不陪郭络罗宝婵来送衣裳了,好好的差事,怎么就被她闹成了这样?想到楚云深日后可能要面对的纠缠,她心里竟莫名生出几分同情
琅嬅沉默片刻,才从容开口,目光落在郭络罗宝婵身上,缓缓问道:“你既追了楚太医近半年,那他可曾收过你的东西?比如点心、帕子,或是绣的香囊?若他曾收下过哪怕一次,这事倒还算有一线希望。”
郭络罗宝婵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怎么没想到!紫禁城里头不常说,男子收了女子的贴身物件,便是有情意的意思?
管他楚云深当初有没有收,自己如今随意编些细节出来,说他收过自己的帕子,到时候人多口杂,他不认也得认!这般想着,她腰杆都不自觉挺直了些,脸上露出几分急切的期待
暖阁里众人大多没听出琅嬅话里的深意,唯有海兰与薛宝钗瞬间反应过来,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又看向琅嬅——她哪里是真的想帮郭络罗宝婵?
分明是打着自己的算盘,想借着这事拉拢楚云深,日后好在太医署里多几分自己的情面
……
“有”郭络罗宝婵说着,“他收过”
三好瞪大了眼睛,她真敢说
海兰薛宝钗闻言,看来楚太医躲不过了,这个郭络罗宝婵很是能豁得出去
青樱她们也愣了一下
“噢~”琅嬅眼神闪了闪,心底满意她的上道,“那便去九州清晏询问皇上吧,让楚太医也来,有情的话皇上会指婚的”
郭络罗宝婵闻言“多谢皇后娘娘”她心底知道,只要她咬住不放他收了,又表现他的不认很难过,自己就有机会了
……
“有!”郭络罗宝婵几乎是立刻应声,语气斩钉截铁,“他收过!今年十月里,奴婢亲手绣了块兰草纹的绢帕给他,他当时虽没多说什么,却实实在在接下了!”
一旁的三好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她从未见她送过什么绢帕,更别提楚云深收下了!她竟真的敢睁着眼说瞎话,半点不顾及日后被皇上太后拆穿的后果!
……
海兰与薛宝钗听到这话,眼底都掠过一丝了然——看来楚云深这趟是躲不过了
这个郭络罗宝婵为了达到目的,竟连这种无中生有的事都敢往外说,实在是豁得出去,半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青樱、晰月等人也愣了一下,纷纷看向郭络罗宝婵,脸上都带着几分意外——先前还说楚云深对她毫无松口之意,怎么突然就有了“收帕子”的情分?这事听着总有些不对劲
“噢~”琅嬅拖长了语调,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底暗自满意郭络罗宝婵的“上道”——这么快就能接住话茬,倒省了她不少功夫
她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既是如此,那你便去九州清晏求见皇上,就说想请皇上为你与楚太医做主。到时候让楚太医也过来,若真有情分在,皇上定会为你们指婚。”
郭络罗宝婵立刻叩首,声音里满是激动的感激:“多谢皇后娘娘!奴婢这就去!”
她心里打得门儿清——只要自己咬住“他收了帕子”不放,到时候再装出一副“他不认账我便心碎”的模样,皇上看在“女子痴情”的份上,说不定真会松口,自己也就有了机会
……
太医署的暖阁里,铜炉炭火仍旺,淡淡的药香混着姜茶的暖意漫在空气中
楚云深身着一袭碧青杭绸常服,衣摆与袖口绣着几竿雪落竹枝的纹样,清俊又显风骨
他坐在案前,指尖捏着盏青瓷茶杯,正慢饮着温热的姜茶,眉宇间带着几分平日少见的松弛
“楚太医在吗?”门外忽然传来李玉的声音,紧接着,李玉便掀帘走了进来
……
暖阁里的人顿时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目光齐刷刷看向他。李太医放下手里的医书,率先起身笑道:“李玉公公大驾光临,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何太医与徐太医也跟着抬头,眼神不自觉飘向楚云深——李玉特意点名找他,莫不是有什么关于太后娘娘的特殊差事?
……
楚云深也立刻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行礼:“李玉公公。”
“楚太医不必多礼。”李玉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利落,“皇上让你即刻去九州清晏一趟,特意交代了不用带医箱,瞧着不是什么关乎诊治的大事。”
这话一出,李太医、何太医几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添了几分不解——不用带医箱,那定不是太后娘娘身子不适;皇上特意召见,又只找楚云深一人,想来该是他个人的事
楚云深他也没多问,只应道:“既如此,那微臣便随公公去一趟。”
……
……
乾隆七年十二月二十日,九州清晏的檐角凝着薄霜,寒气顺着窗缝往里钻,却被内室暖融融的炭火气挡了个严实
外间的青砖地还带着未散的凉意,郭络罗宝婵便跪在那里
她身着淡红杭绸小袄,袄面上绣着几簇浅金木棉花,针脚虽细却难掩仓促;发间斜插着支同色木棉花通草花,绒面花瓣被风吹得微微晃,衬得她垂头不语的模样,多了几分局促的执拗
指尖攥着裙摆一角,布料都被捏得发皱,显然已在原地跪了许久,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的紧绷
……
内室的氛围却截然不同。窗边拔步榻上铺着杏色绒毯,若璃半靠在绣菊纹软垫上,一身蓝紫织金缎襦裙衬得她肤色莹润——裙身绣着展翅金蝶,蝶翼用捻金线细细勾边,走动时似有流光
兔毛镶边的交领裹着脖颈,暖得恰到好处。随云髻上,海蓝宝紫水晶绣球花发钗垂着细链,轻轻晃动时折射出细碎光泽
旁侧蓝玛瑙玫瑰花簪的花瓣圆润饱满,与耳畔紫水晶蝴蝶耳坠相映成趣
她手里捧着只琉璃碗,碗里盛着桂花红枣米酿小圆子,蜜色的米酿裹着雪白圆子,咬一口便有清甜的桂花香漫开,眉眼都染着几分慵懒的暖意
……
弘昼挨着若璃坐下,一身宝蓝色织金缎常服格外亮眼,衣上雁群与玫瑰暗纹在暖光下若隐若现;束腰勒出挺拔身姿,却不妨碍他凑得近近的,用象牙银筷夹起案上的蟹黄小汤包,咬开小口时还不忘朝若璃递去一个眼神
……
弘历则坐在榻的另一侧,锈红色织金缎常服衬得他气场沉稳,衣上银杏树与群山万壑的纹样繁复精致,却不显张扬
他指尖把玩着串绿松石十八子,碧绿的珠子被摩挲得温润,目光却始终落在若璃身上——看她小口吃着圆子,看她偶尔与弘昼说笑,眼底的柔和像化不开的暖意,连指尖的念珠都慢了几分
……
“皇上,楚太医到了。”
李玉轻掀棉帘,引着楚云深往里走,路过外间跪地的郭络罗宝婵时,两人身影短暂交错
楚云深余光瞥见她攥得发白的裙角,以及那身刻意换上的淡红袄裙,心底莫名一沉——他隐约猜到,今日召见恐与这姑娘脱不了干系
……
“见过皇上,太后娘娘,纯亲王。”进了内室,楚云深立刻躬身行礼,碧青常服的竹枝纹样随动作轻晃,透着几分清挺
“起吧。”弘历指尖捻着绿松石十八子,语气平淡无波,目光却在他与外间宝婵之间轻轻扫过
弘昼放下象牙银筷,唇角噙着点看热闹的笑意,看向楚云深时还挑了挑眉,那眼神像在说“这趟怕是躲不过了”
“说吧。”弘历抬了抬下巴,示意外间的郭络罗宝婵开口,暖阁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空气瞬间静了几分
郭络罗宝婵猛地抬头,先是飞快瞟了眼榻上的若璃,似在确认什么,随即转向弘历,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急切:“回皇上!楚太医与奴婢有情分的!今年十月份,奴婢亲手绣了块兰草纹绢帕送他,他当时就收下了!求皇上为奴婢做主,赐下这门亲事!”她说得斩钉截铁,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攥成了拳,仿佛只要语气够坚定,谎言就能成真
……
“微臣没有。”楚云深听到“有情分”三个字时,眉峰微蹙,眼底掠过一丝错愕——他没料到这姑娘竟敢无中生有
他转向弘历与若璃,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太后娘娘,皇上,微臣从未收过郭络罗姑娘的任何物件。”
……
弘昼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手肘轻轻抵了抵身旁的若璃,一副“看戏”的模样
若璃则放下琉璃碗,指尖还沾着点米酿的甜香,眨了眨眼笑道:“既然说送了帕子,那帕子现在在哪呢?是在楚太医那,还是你自己收着?”轻飘飘一句话,便戳中了谎言的要害
郭络罗宝婵眼神闪了闪,却不肯松口,梗着脖子道:“皇上,太后娘娘,奴婢真的送过!楚太医也真的收下了!就在十月份的回廊下,当时还有针线房的姐妹远远看着呢!”她开始编造“证人”,试图用“人多”来掩盖底气不足
这话彻底让楚云深心底生出一丝不耐,却仍维持着体面,声音清晰地回禀:“皇上,太后娘娘,微臣有个习惯,太医署上下无人不知——微臣素来不喜兰草、兰花这类纹样,日常用物、衣饰图纹,只用竹枝。”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郭络罗宝婵脸上,“郭络罗姑娘若真对微臣有情,又岂会连这点喜好都不知晓?”
……
一句话落,暖阁里彻底静了
连弘昼都收了笑意,若璃也微微颔首——这话既合乎情理,又有太医署众人可作证,比空口辩解更有说服力
若璃用银勺挖了一勺桂花米酿小圆子,慢悠悠送进嘴里,甜软的圆子在齿间化开,桂香漫满舌尖。她含着笑意看向外间,待咽下食物,才慢悠悠开口:“郭络罗氏啊~”
“是!太后娘娘,奴婢郭络罗宝婵!”宝婵立刻抬头应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的回应,仿佛能被太后叫出姓氏,便是一种认可
她抬眸望向榻上的若璃,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求而不得”的倔强
……
若璃放下琉璃碗,指尖拈了块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语气依旧温和,却像带着一把软尺,精准戳中人心:“你心里,很不甘心吧?”
这话像根细针,瞬间刺破了宝婵强装的镇定。她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是啊,她怎么能甘心?
明明顶着“郭络罗氏”的大姓,却生在包衣小支,只能做个仰人鼻息的宫女;明明她样貌周正、性子爽利,楚云深却连正眼都不肯多给
明明那些不如她的人,却能凭着出身或运气,活得比她体面。这些不甘心像潮水般涌上来,让她连头都不敢抬
弘历指尖的绿松石十八子轻轻转动,眼底带着点了然的浅笑,没说话
弘昼则撑着下巴,看热闹的心思淡了些,只静静听着;楚云深却忽然抬眸看向若璃,她语气平淡,却字字戳中要害,让他心底莫名一动——原来她早已看穿了宝婵执念背后的根源
……
若璃的目光始终落在宝婵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你为‘郭络罗氏’这个姓氏自傲,却偏偏生在包衣小支,觉得委屈,觉得不甘。可你下定决心来九州清晏求赐婚时,有没有真的想过‘郭络罗氏’这四个字的分量?”
她顿了顿,又道:“你若有心,不妨去福生那查查登记在册的宫女名册——圆明园里,有三分之一的宫女都顶着满族姓氏。有乌雅氏,有西林氏,有喜塔腊氏,也有白佳氏。可她们中,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把姓氏挂在嘴边,当作不甘的理由。”
“就说乌雅氏,当年还出过先孝恭仁太后,可那也只是先太后那一支被抬入正黄旗,旁支的乌雅氏,至今仍有不少是包衣出身,在园子里做着寻常差事,却从未见谁像你这样抱怨过。”
郭络罗宝婵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惊愕——她竟从不知道,园子里还有这么多同是满族姓氏的宫女,更不知道连乌雅氏这样先太后的姓氏,旁支也有包衣。那些她以为的“委屈”,原来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寻常境遇
若璃看着她震惊的模样,语气又软了几分,却多了几分郑重:“再说,满族大姓的荣耀,从来不是凭空来的。是你的先祖们在战场上拼杀、在朝堂上效力,用实打实的功勋换来的。你既承了这姓氏,想借着它的光,就得有配得上这份荣耀的能力与心性——而不是把它当作抱怨的由头,或是求娶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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