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晏刚踏入正殿,便瞧见立在殿中的母子三人,见他们衣着单薄,神色间满是局促,忙走上前,语气温和:“老夫人,外头天寒,正殿风大,你们先随我去隔壁暖阁暖暖身子。我让人备了姜茶,有什么事,咱们喝着茶慢慢说。”
老妇人抬头看向崔晏,见他眉目清和,并无官威,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连忙点头应道:“多谢大人体恤,这般麻烦您,真是过意不去。”
“无妨。”崔晏侧身引路,将三人领进隔壁暖阁。暖阁里炭火正旺,暖意瞬间裹住周身,驱散了一路的寒气
侍从早已备妥座椅,又端来三只青瓷茶盏,盏中姜茶冒着热气,还附带一碟姜糖与一碟玉露团,甜香混着姜茶的暖意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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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怯生生地坐下,小口啜着姜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玉露团上——粉白的团子裹着细碎椰蓉,看着便软嫩香甜
他指尖动了动,却没敢伸手,只转头望向母亲与姐姐,眼里满是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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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笑着将盛玉露团的碟子往男孩面前推了推:“尝尝吧,这玉露团是刚蒸好的,还热着呢。”
男孩抿了抿唇,抬头望了眼母亲,见母亲点头,才小声道了句“谢谢大哥哥”,小心翼翼捏起一块玉露团,小口咬了起来,脸颊鼓鼓的,满是满足
待三人都喝了姜茶,身子彻底暖透,老妇人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块青玉弯月佩
玉佩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边缘,缓缓开口:“大人,我们是江宁来的姜家。早年崔家也在江宁时,我家老爷子与崔老爷子是旧交,当年还口头定下了婚约——是我家拂雪,与您的婚约。”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局促,又连忙补充:“我们这次来京城,不是来攀附的。老爷子走后,家里没了顶梁柱,在江宁实在难以为继,才想着来京城寻亲。只求能租间小院子,我和拂雪找些活计,佛晓能有地方读书,有个照应就够了,绝不敢叨扰崔家太多。”
说罢,她拉过身旁的女儿与儿子,轻声介绍:“这是我女儿姜拂雪,这是小儿子姜佛晓,他们的名字,都是老爷子在世时取的。”
姜拂雪闻言,脸颊微微泛红,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低头小口喝着茶,耳尖都透着拘谨,不敢抬头看崔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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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晏接过那块青玉弯月佩,指尖触到玉佩上温润的包浆,眼底泛起温和的笑意
他摩挲着玉佩边缘,抬眸看向姜氏,语气笃定:“老夫人不必多心,既是两家老爷子定下的缘分,崔家自然不会不管。京城北城区的平康巷,恰好有一处一进的小院,收拾得干净雅致,我先让人替您租下来,一应家具器物也会提前备好,您和孩子们直接住进去便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崔府也在北城区,离平康巷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往后若有什么需要,派人捎个信便能照应到,也方便得很。”
姜氏听着这话,悬了一路的心总算彻底落地,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眼眶微微发热,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大人这般仁心照应,我们母子三人无以为报,只能记着这份恩情。”
一旁的姜拂晓咬着玉露团的嘴角还沾着点椰蓉,听到“有院子住”,立刻弯起眼睛,小脸上满是雀跃,脆生生道:“谢谢大哥哥!以后我就能在院子里读书啦!”
姜拂雪也放下茶盏,起身福身,声音虽轻却带着真切的感激:“多谢崔大人周全。”
“不必多礼。”崔晏笑着摆手,将青玉弯月佩递还给姜氏,“这玉佩您先收着,既是信物,便该好好存着。等你们安顿下来,我会禀明父亲母亲,他们素来心善,定会常去看你们,往后在京城,你们只管安心过日子,不必有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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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的气氛正透着暖意,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唤声:“崔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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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桃夭色云锦旗装袄裙的姑娘便掀帘小跑进来——裙角绣着的缠枝海棠随着动作轻晃,发间插着的含香花珠花缀着细银链,跑动时链穗簌簌作响,显得格外娇俏,却也带着几分莽撞
她身后跟着的傅云夕,身着藏蓝色云锦绣兽纹毛领束腰官服,刚要抬手拦,却被姑娘撞得胳膊一歪,只能无奈跟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冷冽提醒:“郭络罗格格,这是大理寺官署,并非郭络罗府,行事还请规矩些。”
崔晏见来人是郭络罗明玉,眉头轻轻蹙起,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多了几分严肃:“郭络罗格格,按大理寺规制,外客需在正殿等候通传,暖阁是处理公务、接待访客之地,怎可随意闯入?”
姜氏母子三人闻声转头,见来人身着华服、气度不凡,便知是贵胄之女,连忙收了声,安分地坐在原位,姜拂雪更是悄悄垂下眼帘,指尖攥紧了裙角,不敢再多看
姜拂晓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瞥了郭络罗明玉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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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络罗明玉站在暖阁中央,全然没在意崔晏的严肃,反而上前两步,语气带着几分娇嗔:“崔晏,还有五六日就除夕了,府里早该备年礼、扫庭院了,你怎么还在大理寺耗着不回家?”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傅云夕便冷嗤一声,语气里满是不耐:“他回不回家,与你郭络罗格格有何相干?”说着,他递了个眼神给崔晏——那眼神明晃晃写着“赶紧把你这烂桃花处理干净”,大理寺是办公之地,哪容得她这般随意喧哗、坏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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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络罗明玉本就没把傅云夕放在眼里,此刻被打断更是不满,柳眉一竖:“我在问崔晏,又没问你,你插什么嘴?”
崔晏脸色沉了沉,声音也冷了几分:“郭络罗格格,请自重。大理寺乃朝廷司法重地,即便是你阿玛亲临,见了大理寺卿也需躬身行礼,你这般目无官制、肆意喧哗,未免太过放肆。”
姜氏母子三人坐在一旁,悄悄抬眸看向傅云夕——方才他一句话便压下了贵女的气焰,此刻站姿挺拔、眼神冷冽,周身透着“不好惹”的气场,姜拂晓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位大人看着好厉害
郭络罗明玉被噎了一下,却仍不肯服软,梗着脖子强调:“我可是满族大姓郭络罗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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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什么?”傅云夕不等她说完,便淡淡开口,目光锐利地扫向她,“可是你忘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正四品大理寺卿?论官阶、论规制,你既无诰命在身,便该守朝廷的规矩,而非拿‘姓氏’当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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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络罗明玉被傅云夕怼得语塞,目光扫过一旁安分坐着的姜氏三人,像是抓着了把柄,语气带着几分尖刻:“那他们又是谁?不过是些衣着普通的平民,凭什么能待在大理寺暖阁里?我不能来,他们倒能随意待着?”
这话刚落,暖阁门外便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清冷:“大理寺何时变得这般吵闹?我从殿外一路走来,都能听见喧哗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承安缓步走进来。他身着靛蓝蜀锦绣鹿与菊纹束腰毛领常服,腰间系着墨色玉带,玉带上挂着枚白玉佩,行走间衣摆轻晃,鹿菊纹样在暖光下若隐若现,既透着文人的雅致,又带着皇亲的沉稳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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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夕与崔晏见是他,连忙起身微微俯身行礼,齐声唤道:“见过苏詹事。”
郭络罗明玉原本还带着几分骄纵的神色,在看到苏承安的瞬间骤然收敛——这位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皇上的表弟,不仅身居三品詹事府詹事,还负责教导两位皇子功课,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远比她这“满族格格”有分量。她不敢再放肆,连忙敛衽行礼,声音也弱了几分:“苏詹事。”
苏承安目光淡淡扫过她,没再多看,只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理寺是审理刑狱、处理公务的重地,非官署人员不得随意出入。你今日擅闯已是逾矩,若再有一次,不仅你自身失仪,你阿玛身为朝廷官员,也会因‘家教不严、纵容亲眷扰乱官署’被弹劾,后果你该清楚。”
一句话便点破了要害,郭络罗明玉脸色瞬间发白,哪里还敢多留,连忙福了福身,匆匆说了句“民女告退”,便提着裙角快步退出了暖阁,连大气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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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郭络罗明玉匆匆离去的背影,崔晏长舒一口气,转头对苏承安笑道:“还是承安你一句话管用,不然这闹剧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说罢,他看向姜氏母子三人,语气恢复了温和,“我已经吩咐下属备好车马,这就带你们去平康巷的院子,一应物件都已安置妥当,你们只管安心住下。”
姜氏连忙起身,带着姜拂雪、姜拂晓再次道谢,声音里满是感激:“多谢崔大人、苏詹事与傅大人周全,大恩不言谢,我们母子三人记在心里了。”说罢,便跟着等候在外的侍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暖阁
暖阁里终于恢复了清净,傅云夕端起侍从新上的红枣姜茶,喝了一口暖意才漫上来,看向崔晏时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还不是你自己惹的烂桃花?若不是你总对郭络罗明玉的示好含糊其辞,她哪敢这般肆无忌惮闯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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