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八年六月上旬的京城，暑气已浓得化不开。方府西跨院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唯有院角那丛玫瑰花逆势盛放，红的似火、白的如霜、粉的若霞，连方夷特意从圆明园花草房讨来的黄玫瑰，也绽出了几簇明晃晃的花团，可这份热烈，却半点没驱散院中人的烦躁
方夷斜倚在葡萄架下的梨花木椅上，一身蓝黑色星罗缎绣狼纹束腰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却掩不住周身散出的慵懒——高束的马尾辫随着椅背轻轻晃荡，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银带，目光落在黄玫瑰花丛上，眼底却没半分往日见着新奇玩意儿的鲜活
……
“从来没觉得夏天这么长。”他低声嘀咕，喉结轻轻滚动
往日这个时辰在圆明园，他早该在圆明园的蹴鞠场上撒欢，或是跟着若璃在万方安和的湖边练投壶，可如今离了园子，连最爱的骑射都失了兴致
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四月寿宴的光景：若璃八步背身投壶时的利落，踢蹴鞠时宝石蓝劲装翻飞的模样，还有在万方安和递给他茉莉蜜茶糕时，指尖带着的淡淡暖意
“这会儿，娘娘该窝在万方安和的贵妃榻上了吧？”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眼前似浮现出若璃斜倚着喝冰饮的模样——烟紫色纱帷漫垂，檐下风铃轻响，案上冰碗里镇着的青提茉莉饮，该是泛着细碎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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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小厮阿福满头大汗地冲进院子，连气都没喘匀
方夷眼皮都没抬，语气淡淡：“慌什么？”
“外、外面有位姓魏的姑娘，说是……说是来拜访您，还带了些冀州的蜜饯。”阿福话没说完，就被方夷冷硬的声音截断：“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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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坐直身子，眼底瞬间没了方才的柔意，周身戾气散开来——魏紫竟追到府上来了！四月在圆明园的拒绝还不够明白？这纠缠的架势，倒让他愈发心烦
方夷重新靠回椅背，闭着眼，指节轻轻叩着扶手，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要我教你怎么回话？”
阿福瞬间会意，忙点头：“小的知道了！”转身就往外走，心里暗自盘算着该找个“少爷正练骑射不便见客”的由头，把这位魏姑娘婉拒了去
院中的黄玫瑰被风拂得轻轻晃动，方夷却没再看一眼，只想着八月快点来——等入了园，就能再见到若璃，也能躲开这烦人的纠缠，日子总该有意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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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夷忽然睁开眼，眸底闪过一丝恍然——他怎么忘了，魏紫压根没跟她爹魏钟回冀州！
四月离园时就听说她要留在京城，等八月入圆明园参加菊花宴，这哪是参加宴，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烦躁地揉了揉额头，指节抵着眉心，忽然想起燕京墨提过的哥哥燕决明——那人生得清雅，还极有才情，四月寿宴是因病没去，八月肯定痊愈要入园的
“有了。”方夷眼底掠过一丝狡黠，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心里飞快盘算：燕决明温文，燕京墨鲜活，兄弟俩都是难得的好模样，到时候多在魏紫面前提提他们，再找机会让他们见上几面，说不定魏紫的心思就能从自己身上挪开，转而去纠缠燕家兄弟
这么一想，他先前的烦躁散了大半，重新靠回椅背时，连看院中的黄玫瑰都顺眼了些——只要能躲开魏紫的纠缠，让他安稳跟娘娘待在园子里，这点小主意算不上什么
“方夷！”一道带着无奈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方元初身着月白云锦云纹常服，见儿子还斜倚在椅上对着玫瑰发呆，眉头轻轻蹙起
他走近了，看着自家这满脑子只想着入园的儿子，语气里满是叮嘱：“八月入园子，到了园里，你真得注意分寸，别总黏着太后娘娘——她是长辈，又是皇家体面，你一个半大少年总凑跟前，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方夷抬眸看向父亲，黑眸里满是不以为然，语气还带着几分笃定：“爹，您放心，娘娘不讨厌我黏着她。四月在园子里，我拉着她衣袖撒娇，她也没说什么呀！”
他说着，还故意晃了晃身子，带着点少年人的狡黠：“再说了，您不是还指望我秋日给您讨太后的墨宝吗？我跟娘娘走得近，到时候开口才好说话呢！”
方元初被这话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竟找不出理由——儿子这话虽透着点“投机”，可偏偏戳中了他惦记墨宝的心思，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唠叨的劲儿都少了大半
“刚刚魏姑娘来府里，你既不愿见，也该好好打发，别落人口实。”方元初刚提起这茬，就被方夷猛地打断
“爹~”方夷从椅子上坐直，语气里满是不耐，连带着指尖都蹭了蹭椅边，“您就别提这扫兴的事儿了！本来这夏天就长得难熬，我天天盼着八月入园，心里都够躁的了。”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笃定的狡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您放心，等八月进了圆明园，我自有办法——燕决明那人文雅，燕京墨又鲜活，我多找机会让他们跟魏紫接触，保管能引着她去纠缠燕家兄弟，到时候我就能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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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决明才不会被你这点小算计蒙骗。”方元初斜睨了儿子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那孩子看着温和，实则心思通透得很，要不是四月病着错过了寿宴，凭他的才情样貌，早该入了太后娘娘的眼”
他顿了顿，故意看向方夷，添了句：“再说燕家兄弟俩，一个有才一个鲜活，真到了园子里，说不定太后娘娘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你啊，连露脸的机会都未必有。”
方夷一听这话，立刻急了，从椅子上直起身，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执拗：“才不会！那天娘娘收下了我送的玉佩，还戴在腰上呢，她心里肯定有我，怎么会只看别人？”
“你！”方元初被儿子这直白的话噎得够呛，脸色沉了沉，语气也严肃起来，“以后这种浑话不许再说！太后娘娘是长辈，你这心思本就不合规矩，再挂在嘴边，传出去不仅丢咱们方家的脸，还会连累娘娘的名声，听见没有？”
方夷见父亲动了真格，才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没再反驳，只是心里依旧认定——娘娘收了他的玉佩，就是对他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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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京城燕府的西厢房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面洒下细碎光斑
青玉端着刚温好的药碗走进来，想起方才出门的见闻，忍不住当乐子跟燕决明说道：“少爷，方才奴才去味芳斋给二少爷买苹果酥，瞧见方府的小厮正婉拒那位魏姑娘呢——听说这已是第二次了，那姑娘站在方府门口，脸色都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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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决明身着天青云锦绣梨花衣衫，靠坐在床头，气色比先前好了不少。他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闻言只是淡淡开口：“八月入了圆明园，总归是要见到的。”
他垂眸吹了吹药面，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燕京墨先前跟他提过方夷的性子，爱憎格外分明，喜欢的人能宠到心尖，不喜欢的便半分情面也不留，是个极端的脾气。魏紫这般反复纠缠，方夷如今只是避而不见，已是留了体面
“等入了园，你得提醒京墨，咱们尽量避开与这位魏姑娘的接触。”
燕决明喝了口药，语气多了几分郑重，“方夷对她本就厌烦，若是魏姑娘见缠不上方夷，转头把心思放在京墨身上，那孩子性子跳脱，怕是应付不来这种纠缠，反倒惹得一身麻烦。”
青玉连忙点头应下：“奴才记着了！到时候一定多看着二少爷，绝不让他跟魏姑娘多接触。”
燕决明轻轻颔首，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只盼着秋日入园能安安稳稳赏菊作诗，别卷入这些无谓的纷扰才好
……
“噢对了~还有件乐子事儿没跟您说！”青玉接过空药碗，刚要转身去洗，忽然想起街头听来的闲话，忍不住笑着凑回来
燕决明抬眸看向他，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语气温和：“什么事能让你这么乐？”
“是郭络罗府的事儿！”青玉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打趣，“奴才方才在街角听人说，郭络罗府那位明玉格格，也想着八月入圆明园参加菊花宴呢！可您想啊，她家阿玛也就只是个从五品的文官，连四品都没到——这次能入园的公子贵女，哪个不是四品以上官阶出身，要么就是真正满族八大姓的正经格格，她这两样可是一样没占着，还想着往园子里挤呢！”
……
燕决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轻轻摇了摇头
他自然知道这位郭络罗明玉——京中早有传闻，姑娘家一门心思扑在大理寺少卿崔晏身上，明知崔晏比她大了整整八岁，却半点不松口，非得死磕着不放
想来这次急着要入园，也不是真为了赏菊作诗，怕是听闻崔晏八月要陪驾入园，想借着机会多些接触罢了
“对了，奴才方才在南城区还撞见兵部尚书顾大人的马车了！”青玉接过空药碗，忽然想起街头见闻，连忙补充道，“听说顾尚书带着公子顾九思，刚从荆州祭祖回来，马车看着风尘仆仆的，想来是赶了不少路。”
燕决明垂眸捻了捻衣袖上的梨花绣纹，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轻声道：“这么一来，八月到十月这两个月，园子里可就更热闹了。”
顾九思的性子他从京墨口中听过几分，冷硬又执拗，如今多了这么位性子特别的公子，再加上先前那些各有心思的贵女，秋日的圆明园怕是要格外鲜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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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顾府的庭院里，暑气还裹着燥热
顾叶青身着褐色云锦束腰劲装，广袖随着脚步轻晃，看着前头一言不发往前走的儿子，眉头轻轻蹙起——他知道，儿子还在为回荆州祭祖的事置气
顾九思一身黑色云锦束腰劲装，高束的马尾用黑色发带系着，发带末端在身后飘拂，不足十九岁的少年身姿挺拔，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没半点表情，周身散着生人勿近的冷意，脚步不停，径直往自己的院落走
……
“九思！”顾叶青快步追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那毕竟是你祖母，就算先前有不快，她如今不在了，去祭拜也是应当的，别再置气了。”
顾九思猛地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向父亲，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声音冷得像冰：“这话您说了十年！她活着的时候，逼得母亲抑郁而亡，我在老家被她那个侄女非打即骂，不就是因为她想让那侄女给您做妾？”
他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四月太后寿宴，我本想早些入园，跟着苏将军学些骑射功夫，您偏要拉着我回荆州，连园子里的热闹都错过了！”
说罢，顾九思转身就要走，半点不想多谈
顾叶青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急忙开口：“八月初，你能再入圆明园，这次能待整整两个月，还能参加秋日菊花宴！”
顾九思的脚步骤然顿住，周身的冷意似是淡了些。他沉默片刻，没回头，只是径直走进了自己的院落——那微顿的身形，早已泄露了他心底的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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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京城郭络罗府的正厅里，气氛透着几分僵持。郭络罗明玉身着橘红色云锦绣牡丹旗裙，裙摆上的牡丹花瓣缀着细碎金箔，走动时似有流光，可她此刻没心思顾及衣饰的精致，只是攥着帕子，目光灼灼地看向端坐的父母
“我一定要去圆明园！我打听清楚了，崔晏八月也会入园陪驾，这是我唯一能多见他几面的机会！”
她语气带着几分急切，连声音都微微发颤——自打定主意要死磕崔晏，她便日日盼着能有亲近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入园的由头，绝不肯轻易放弃
郭络罗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女儿执拗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明儿，别再死磕这事儿了。咱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阿玛我就只是个从五品文官，既没到入园的官阶门槛，也不是满族八大姓，根本没资格递牌子让你入园。”
“阿玛，求求你了！”郭络罗明玉一听这话，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几步走到父亲跟前，轻轻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您再想想办法，哪怕托人走关系也行，我真的想再见崔晏一面，就一面也好！”
郭络罗老爷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心里也不是滋味，却还是狠了狠心摇头：“不是阿玛不帮你，是真的没办法。三日前我就托人递了折子，想求皇上开恩给个入园的名额，可折子递到圆明园，当天就被皇上驳回了，连理由都没多给”
他顿了顿，语气又软了些：“这圆明园是太后娘娘的居所，不是咱们能随便攀附的。听话，别再执着了，往后阿玛再给你寻更好的人家，好不好？”
郭络罗明玉却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眼底满是不甘：“我不！除了崔晏，我谁也不嫁！就算皇上驳回了折子，我也要再想办法，总有能入园的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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