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夷跑完马、练完骑射,便径直回了坦坦荡荡。他靠在临湖回廊的廊柱上,银白劲装的衣角被晚风拂得轻晃,目光落在偌大的养鱼池里——数千条锦鲤在水中游弋,尾鳍扫过水面,漾开圈圈涟漪,可他却半点赏景的心思都没有
娘娘如今在做什么?早上听小太监说去了武陵春色昭贵人那里,下午回万方安和了吗?方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攥紧了廊柱上的雕花——不过才五日没见,他竟已按耐不住想见到她的念头,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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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江堇风的声音忽然传来,他从回廊那头走来,伸手就勾住了方夷的肩膀,褚红色劲装衬得他笑容格外鲜活,“兄弟啊,告诉你个好消息!”
方夷抬了抬眼皮,语气淡淡的,没什么兴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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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堇风见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盛,故意卖起关子:“你猜魏紫下午去哪了?”
一听到“魏紫”的名字,方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拂开他的胳膊就要走:“没兴趣。”
江堇风赶紧伸手拉住他,哭笑不得地改口:“哎呀,不调侃你了!说真的,她下午去了针线房和造办处,看那样子,是在赶制菊花宴要穿的衣裳和首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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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夷动作一顿,随即用力撩开他的手,语气冷得像池里的水:“她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便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银白劲装的背影透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连多余的话都不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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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川从回廊另一侧走过来,看着江堇风无奈摊手的模样,语气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你明知道方夷最烦别人提魏紫,还故意逗他,这下好了,又把人惹恼了吧?”
湖边,燕京墨正蹲在栏杆旁喂鱼,手里的鱼食撒下去,引得锦鲤争相抢食,溅起细碎水花
听到两人的对话,他转头看过来,忍不住笑出声:“也不怪魏紫纠缠,单说方夷这张脸,还有现在不藏着掖着的狠戾劲儿,偏偏凑在一起有种反差感,魏紫本就好胜,见了这样的他,征服欲不得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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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刚落,后背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燕京墨回头,只见燕决明身着白青云林绣竹菊束腰常服,站在身后,清隽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无奈:“别这么口无遮拦,这些话要是被旁人听了去,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闲话。”
说罢,他抬眸看向鱼池,目光落在游弋的锦鲤上,语气轻缓,“方夷与魏紫的事本就够纠缠了,咱们旁观者少议论,免得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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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夷在坦坦荡荡坐立难安半个时辰,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想见若璃的心思,就往万方安和去了
为了避开杏花春馆方向可能遇到的姑娘们,他特意绕了远路,沿着僻静的湖岸走,连脚步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待走到万方安和不远处的堤岸,他没贸然靠近,只在岸边的香樟树荫里,隔着一片垂落的枝叶往下望——偏偏就这么巧,一眼就看见若璃站在沿岸的矢车菊花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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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今日穿了身藕荷纱绣蝴蝶大袖齐胸襦裙,外层广袖是半透明的藕荷色纱料,内层衬着淡粉色软缎,纱面上用打籽绣、套针绣满了百只蝴蝶:蓝紫翅翼的似掠水而飞,雪白翅尖的像停在花上,翅脉间还晕染着渐变色彩,缀着细小的米珠模拟鳞粉,一动便闪着细碎的光
齐腰裙是同色纱料,裙摆绣着渐变紫水波纹,蝴蝶纹样顺着波纹延伸,竟像是蝴蝶在追逐水波般灵动。领口、袖口镶着浅紫缎边,缠枝藤蔓绣纹间缀着圆润的珍珠与淡紫水晶
银质镂空蝴蝶盘扣嵌着淡紫蓝宝石,腰间系着同色纱质腰封,垂落的珍珠流苏随动作轻晃,广袖翻飞时,满裙蝴蝶似要从衣料上振翅飞出,与周围的矢车菊花海相映,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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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间梳着随云髻,插着蓝宝石菊瓣发钗与蓝玛瑙玫瑰花簪,碧玺碎钻耳坠垂在颊边,随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只见她手里拿着个刚编好的矢车菊花环,转身递给身旁的人——那人身着黑金蜀锦兽纹束腰劲装,身姿挺拔,正是傅恒
傅恒接过花环时,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花环戴在若璃发间,指尖避开她的发丝,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若璃仰头看他,眼底含着笑意,连耳尖都透着淡淡的粉——那是方夷从未见过的欢喜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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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方夷靠在香樟树上,浓密的树荫将他整个人罩在阴影里,银白劲装的领口被他用力扯了扯,指节泛白
他望着花海中相视而笑的两人,喉间发紧,眼底的少年气被浓重的狠戾取代——原来娘娘不是没有心意,只是她的心意,从来都给了傅恒
那些他曾奢望的温柔与偏爱,从始至终,都与他无关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只把我当成需要照拂的晚辈。那些看似特别的温柔,那些未曾苛责的纵容,全都是因为“晚辈”这层身份,从来都没有半分超出辈分的在意
方夷盯着花海中笑眼弯弯的若璃,指节深深掐进香樟树的树皮,连指尖泛白都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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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娘娘
他在心底冷笑,眼底的狠戾愈发浓重——你既已收下我那枚戴了十二年的墨玉狼首佩,在我眼里,就早已代表着接受我的心意
如今就算你满心满眼都是傅恒,就算你往后想把我推回“晚辈”的位置,我也绝不会认
方夷缓缓直起身,阴影下的目光死死锁着若璃的身影,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偏执: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晚辈的身份,更不是可有可无的纵容
你若敢拒绝我,我便偏要让你知道,我方夷想要的结果,从来都由不得别人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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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八年九月一日·圆明园花草房
清晨的阳光透过花草房的玻璃天窗,洒在架上层层叠叠的花盆里,茉莉、月季的香气混着泥土的湿润,漫得满室清爽
南星正蹲在花架旁修剪月季枝叶,飞燕与侯佳玉莹则在整理新到的花种,指尖拂过饱满的种子,时不时轻声交谈几句
忽然,门帘被推开,一阵脚步声传来。南星抬头,见进来的是身着银白星罗缎绣狼纹劲装的方夷,身后还跟着个捧着东西的小太监,便停下手里的活,起身行礼:“这位公子。”
飞燕与侯佳玉莹也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落在方夷身上,眼底带着几分好奇——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却气度不凡,不像是园里的普通侍卫,应该是坦坦荡荡那边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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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夷的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南星身上,语气直接:“你是南星?”他早从旁人那里听说,圆明园花草房的管事宫女叫南星,培育花草的手艺极好
南星心底虽疑惑他为何会认识自己,却还是恭敬点头:“是,奴婢是南星。不知公子今日来花草房,是想选些花草,还是有其他吩咐?”
方夷没多废话,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锦盒,打开后取出一包用素色绢布包裹的花种,递给南星:“这是天河繁星的花种,你帮我培育开花,最快要多久?”
这花种是他入园前特意寻来的,听说开花时花瓣会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把星星缀在了花上,若璃定喜欢
南星接过花种,指尖捏了捏绢布,感受着里面种子的饱满度,沉吟片刻后回道:“公子放心,若是放进暖房精心培育,控制好温度与湿度,大部分花一个月内就能开。”
方夷闻言,微微颔首——一个月的时间,刚好能赶在十月中旬的秋日宴前,到时候把开得最好的花送给若璃,定能让她欢喜
他没再多说,转身从袖中取出一个素色荷包,放在桌边的花种袋旁:“这里面是二十两银子,算是培育的费用。开花后不用送过去,等我来取。”
交代完事情,方夷又扫了眼屋内的花架,确认没遗漏什么,便转身带着小太监离开了
南星拿起桌上的荷包掂了掂,看着那包“天河繁星”的花种,对飞燕与侯佳玉莹道:“这花种看着稀罕,咱们得用心些培育,别误了公子的事。”
两人点头应下,立刻动手准备暖房的花盆与花土,眼底满是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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