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八年十二月初,寒雪初落,将圆明园的万方安和裹得一片清寂
后山楼阁的第三层里,却暖得如春——一尊鎏金珐琅铜炉正燃着上好的红罗炭,火光透过炉身的缠枝莲纹映出暖光,将满室寒气都逼得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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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人高的九色鹿螺钿屏风立在博古架侧,鹿身用七彩螺钿嵌出斑斓毛色,在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柔光,蹄下踩着的灵芝竟是整块红珊瑚雕琢,红得鲜活,与屏风后飘来的清雅香气相映——原是博古架上那尊红珊瑚浮烟香炉,正燃着花蕊夫人香,细若游丝的烟气袅袅升起,缠过架上的件件珍玩:
白琉璃花瓶里斜插着几枝剪来的红梅与白山茶,冷香暗浮
粉晶雕琢的芙蓉摆件搁在青玉盘上,花瓣边缘泛着凝脂般的柔润光泽;一串红宝石饰件串成的璎珞垂在汉白玉瓶旁,光影交错间,红的艳、白的润、晶的透,满是触目可及的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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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墙的梨花木贵妃榻上铺着整张雪狐皮软垫,毛峰蓬松柔软,坐上去便陷进一片暖意里
榻前的梨花木圆桌上,一套茶盏是由一整块色泽匀净的绿宝石雕琢而成,杯身通透如凝露,盛着热水时,泛着淡淡的苍绿光晕,连杯沿的纹路都刻得细致入微
悬在窗边的象牙嵌彩宝百蝶穿花垂帘更显精巧,每只蝴蝶的翅翼都用不同彩宝镶嵌:
蓝宝石缀出深海般的蓝蝶,振翅似要掠过碧波;红宝石拼出烈焰似的红蝶,艳得像燃着的火;紫水晶的紫蝶清雅、橄榄石的绿蝶鲜活
再混着碧玺、玛瑙、珍珠错落其间,连纤细的蝶须都用细金丝细细勾勒,风一吹,垂帘轻晃,满帘“蝴蝶”似要振翅飞离,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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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立在窗边,一身宝红色云母锦绣皓月银河大袖狐毛交领齐腰襦裙——裙身用银线织就的银河蜿蜒流淌,云母石缀出的星辰在光下忽明忽暗,领口的狐毛柔软蓬松
外面又罩了件月白色蜀锦绣金蝶纹淡紫狐裘长斗篷,紫狐裘的毛领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
发间更是精致:凤凰涅槃步摇的金翅垂着细碎的红宝石,凤凰花珠花的碧玺花瓣泛着亮泽,再添一支憨态可掬的松鼠抱柿绒花,华贵中透着几分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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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窗外,空中正飘着细碎的雪沫子,四面环水的万方安和,那卐字屋连着的四道游廊倒映在结冰的水面上,屋檐、廊柱都被雪染得发白,像裹了层细绒;沿岸柳堤上几树红梅开得正盛,殷红的花瓣沾着雪,冷艳又鲜活,成了这冬日里最亮眼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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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额娘,风大,仔细冻着脸。”弘昼的声音伴着轻响传来,他身着褚红色蜀锦麒麟暗纹兔毛领束腰劲装,腰间系着赤金带钩,身姿挺拔如松
他轻手轻脚将半开的窗户拢了拢,挡住外头灌进来的寒风,随即上前拉着若璃的手腕,将她引到贵妃榻上坐下,又从暖炉旁端过一盏荔枝石榴饮递到她手中——玉杯温热,清甜的果香混着暖意漫过来,恰好驱散了指尖的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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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捧着温热的荔枝石榴饮,指尖摩挲着杯壁的绿宝石纹路,抬眼时眼底盛着窗外的落雪,笑意漫得满颊都软:“除夕咱们就守在这楼阁里过吧,暖融融的,倒比别处清净。”
弘昼刚替她拢了拢斗篷的毛领,闻言便笑着应下,指尖轻点了点她手边的暖炉:“正合我意。除夕夜里,咱们就在这楼上悬起珠灯,窗边摆上锅子——一边看外头漫天烟火映着白雪,一边涮着鲜切的羊肉与鱼籽丸子,多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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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若璃眼睛一亮,抿了口清甜的饮子,舌尖满是荔枝的鲜与石榴的微酸,发间那支松鼠抱柿绒花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悠,绒线做的松鼠尾巴扫过发间,软乎乎的
弘昼瞧着那晃来晃去的绒花,忍不住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松鼠圆滚滚的绒身,轻笑出声:“这小松鼠倒真是可爱得紧,绒线攒得鲜活,连抱着的柿子都圆鼓鼓的。那沈记绒花铺的簪娘,手艺当真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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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闻言连连点头,嘴角弯得更甚——心底暗自骄傲:那可不,毕竟是我同乡呢~带着现代巧思做出来的绒花,想法自然比旁人新奇几分
想着想着,便琢磨起年后定要再去京城逛一趟沈记,把铺子里那些没来得及细看的绒花,都挑上几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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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瞧她眉眼间藏不住的欢喜,便顺势道:“既然皇额娘这般喜欢,年后我让人去铺子里,把新做的绒花尽数挑些回来便是。”
“不要~”若璃抬眸,眼尾弯成月牙,语气带着点娇憨的坚持,“年后我要自己去。趁着天暖些,再去逛逛那条街,顺便看看沈姑娘有没有新做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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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被她这副鲜活模样逗笑,指尖揉了揉她的发顶,凤凰步摇上的红宝石碎光落在他手背,语气满是纵容:“好好好,都听皇额娘的。到时候咱们再叫上傅恒,陪你慢慢逛。”
若璃笑着给弘昼递了块茉莉蜜茶糕,自己用银签叉了块荔枝煎吃着,摸了摸发间绒花,笑了,原来在这个世间,真的有和自己一样的人存在
弘昼拈着块茉莉蜜茶糕,慢条斯理地咬了口,酥皮簌簌落在指尖,清甜的茉莉香混着茶韵在舌尖散开
他目光落在若璃发间,指尖轻轻拨弄着凤凰涅槃步摇的流苏,红宝石珠串碰撞出细碎的轻响,眼底的温柔浓得像化不开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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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什么,他放下茶糕,从锦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物件,轻轻搁在若璃掌心——是只掌心大的蝴蝶坠,整块纯净红艳的红宝石雕琢而成,蝶翅的纹路虽不算极致精巧,却透着几分稚拙的用心,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呀!”若璃眼睛瞬间亮起来,指尖小心翼翼托着蝴蝶坠,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宝石表面,笑着戳了戳蝶身,“这是你雕的?正好,等来年夏日,挂在我的团扇当扇坠,定是好看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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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看着她眼底的亮光,低笑出声,指尖替她拢了拢散落的鬓发:“可不是我手艺,是方夷那小子雕的。寻了块上好的红宝石,断断续续雕了两个多月,我从边关回来前,他巴巴过来找我,托我把这物件捎给你。”
若璃的指尖猛地一顿,托着蝴蝶坠的力道轻了几分,抬眸时眼底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啊~他才多大年纪,正是该收心历练的时候,心里存着这些心思,你不劝着些、点拨他几分,反倒帮他捎东西来,这不是‘助纣为虐’么?”
弘昼闻言低低笑出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怎没劝?磨破了嘴皮子点拨他,可那小子性子执拗得很,只说,四年后,定亲自回来给您请罪,到时候任您罚。”
若璃捧着那枚红宝石蝴蝶坠的指尖微微收紧,冰凉的宝石贴着掌心,倒让纷乱的心绪稍定几分
她缓缓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将眼底的轻愁掩了去——四年啊,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边关的风沙磨粗少年的眉眼,却不知能否磨淡他眼底那份过于炽热的执拗
届时他如期归来,带着一身风霜与满心期许,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轻罚太过敷衍,重责又怕他太过偏执,怕那双眼眸里的光,会因自己的疏离而一点点暗下去而疯狂
思来想去,竟没半分头绪,只余满心难言的无奈,在暖融融的炉香里悄悄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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