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八年十二月底，除夕
圆明园的寒雪落得正缓，将万方安和的卐字游廊裹得一片素白，后山楼阁里却暖得如浸春阳——一尊鎏金珐琅铜炉稳稳立在角落，红罗炭燃得正旺，火光透过炉身缠枝莲纹映出暖光，将满室寒气都逼得退了去，连空气里都浮着炭香与食香交织的暖意
若璃坐在梨花木贵妃榻上，一身孔雀绿孔雀罗绣重明鸟青鸾战国袍衬得身姿愈发窈窕——袍身用银线细细绣就重明鸟振翅、青鸾栖枝的纹样，间缀着绿宝石的莹润、火欧泊的流光、黄绿宝石的清透，错落成细碎的光
腰间束着嵌绿琉璃、鸡血石与红珊瑚的玉带，走动时珠玉相撞，脆响轻扬
发间更是精致，九凤朝阳钗的金翅垂着碎钻，蓝发人鱼珍珠绒花的珠串轻晃，凤凰花珠花的碧玺花瓣泛着亮泽，腕间沉香碧玺手串随动作轻擦榻沿，满是华贵却不张扬的雅致
……
榻前的梨花木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年节吃食：铜锅炭火煨着山菌汤，白汽袅袅间飘着鲜菌的清冽；薄切的烤鹿肉码在玉盘里，淋着蜜色的酱汁，泛着焦香
红枣姜茶盛在绿宝石盏中，暖香漫鼻；樱桃肉红亮剔透，裹着浓稠的糖色；龙井虾仁莹白鲜嫩，透着茶韵；牡丹鱼片切得薄如蝉翼，码成花瓣模样，精致得不忍下箸
……
“皇额娘，你最爱的鱼籽丸子，刚煮得滚热。”弘昼坐在榻侧的太师椅上，一身枣红星罗缎绣麒麟玫瑰纹束腰劲装，腰间赤金带钩映着炉光，他用银勺舀起颗圆滚滚的鱼籽丸子，仔细吹了吹热气，才轻轻放进若璃面前的霁蓝瓷碗里，语气满是妥帖
……
若璃笑着颔首，指尖拈起象牙银筷，夹起丸子送入口中，鱼籽的鲜在舌尖爆开，暖意顺着喉间漫开
坐在她另一侧的傅恒，身着黑金蜀锦兽纹束腰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见她吃得香甜，便拿起青瓷汤勺，从山菌锅里舀了半碗清鲜的菌汤，滤去浮沫后递到她手边，声音沉稳温和：“先喝碗汤暖一暖，免得吃急了噎着。”
“嗯。”若璃含着笑点头，刚要再开口，目光扫过桌上年节吃食，忽然想起京城元宵灯会，眼睛瞬间亮得像盛了星光，抬眸便兴冲冲看向弘昼与傅恒：“对了，元宵节京城的灯会，我们也去逛逛好不好？再把……唔——”
话音还没说完，一块裹着甜糯糖色的樱桃肉便被弘昼用银签递到嘴边，温温的香气直往鼻尖钻
她下意识张口咽下，舌尖满是樱桃的清甜与肉的软嫩，眼底漾着笑意，没好气地瞪了弘昼一眼
……
弘昼与傅恒见状，俱是低低笑出声
弘昼眼底满是纵容的笑意：“再把谁带着？皇额娘心里盘算的，莫不是舒妃、昭贵人与玉贵人三位吧？”
……
若璃嚼着樱桃肉，闻言抿唇笑得眉眼弯弯，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拿象牙银筷戳了戳碗里的鱼籽丸子，眼底满是期待
傅恒一旁轻笑，夹了块莹白的龙井虾仁放进她碗中，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笃定：“这可不成哦。”
他顿了顿，见若璃微嘟起唇，便放缓了声音解释：“三位都是嫔妃，身份特殊，元宵节灯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她们一同出去太过惹眼，难免引人围观。”
他没说出口的顾虑，弘昼心里却明镜似的——届时他们三人的心思，定会全落在若璃身上，时时护着她的安全，哪还有多余精力照拂旁人？
万一人群拥挤，三位嫔妃中稍有一人被冲散，或是出了半分差池，都是难以收场的麻烦
弘昼亦跟着点头，给若璃添了勺红枣姜茶，语气带着哄劝：“傅恒说得是。咱们去逛灯会，原是图个清净自在，带着她们反倒束手束脚。若皇额娘想热闹，日后寻个清净日子，在园里搭几盏灯，召她们来一同赏玩便是。”
若璃想了想便弯唇应下，眼尾的笑意漫得软乎乎的：“好吧~听你们的”
弘昼指尖勾了勾她发间垂着的人鱼绒花，银线织就的鱼尾轻晃，细碎珍珠蹭过她鬓角，语气里满是诱哄：“这才乖。等元宵灯会逛完，皇额娘便挪去我王府住几日，府里新备了暖阁，烧着最好的红罗炭，还让厨房学做了你爱吃的蜜柚酥与栗子糕，咱们连着逛遍京城的杂耍巷、香料铺，玩够了再回圆明园，好不好？”
“好啊好啊！”若璃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指尖不自觉攥住傅恒递来的菌汤碗，转头朝他眨了眨眼，眼底藏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分明是拉着人一同凑热闹的模样
傅恒喉间溢出低笑，指尖替她拢了拢斗篷滑落的毛领，声音温得像炉中漫出的热气：“自然，我会跟着一起，护着你与王爷的周全。”
弘昼斜睨他一眼，啧了声，眉峰微挑，用眼神无声示意——到时逛完灯会，你便回富察府歇着去，别来凑王府的热闹
傅恒接收到他的目光，只低低笑了笑，指尖拈起颗剥好的栗仁递到若璃嘴边，没接话，却也没应下
……
若璃指尖拈过傅恒递来的栗仁，粉糯的甜香在舌尖化开，抬眼时正撞见弘昼与傅恒用眼神暗自交锋，便忍不住弯唇打趣：“小五，你俩眉来眼去的，在打什么哑谜呢~”
说罢，她转头看向傅恒，眼尾弯成月牙，语气里满是好奇的雀跃：“傅恒，你出入京城，近来可有什么趣致的八卦？”
傅恒喉间低笑一声，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刚要开口，却猛地想起半月前许藜之女的命案——红轿藏尸的血腥、私胎瞒婚的龌龊，实在不堪入她耳，更怕扰了这除夕暖阁的融融暖意
他与弘昼飞快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默契的了然，随即放缓了声音，温声道：“八卦倒真没有，不过前几日巡街时，见西市新开了几家小铺子——有家专做鲜果酿饮的，用冻梨、山楂煮得温温的，撒上桂花蜜，闻着就清甜；还有家做糯米糍的，裹着松仁碎与豆沙，瞧着便软糯。年后逛灯会时，正好带你去尝尝。”
弘昼端着绿宝石盏浅酌一口杏花酒，酒液的清冽混着暖意漫开，闻言漫不经心颔首：“嗯，到时候一并去瞧瞧。那家鲜果酿饮铺的掌柜，听说还是从江南来的，手艺地道得很。”
若璃笑着点头，指尖还沾着些栗仁的甜香，便起身缓步踱到窗边
寒风被窗棂挡在外侧，只漏进几缕清冽，她望着园中风雪里次第亮起的宫灯，细碎的光粒缀在素白的雪色间，像揉碎了的星子落进尘世，忍不住轻叹：“真好看啊。”
……
弘昼与傅恒默契地起身跟上，立在她身侧。窗外，四面环水的万方安和卐字殿宇静静卧在冰面之上，四道游廊如银带般蜿蜒伸展，廊下悬着的珠灯次第铺开——飞鹰珠灯的金翅映着冰光，茶花珠灯的瓣纹缀着碎雪，蝴蝶珠灯的翅翼似要振起，连菊花的清雅、桃花的娇俏都凝在灯影里，光影落进结冰的湖面，与廊柱倒影交叠，竟像水下也藏着一片璀璨灯海
更远处的上下天光楼阁，只余朦胧灯影浮在风雪中，添了几分悠远的意境
……
弘昼眸底的笑意漫得满颊都软，伸手替她拢了拢浅紫色狐裘斗篷的领口，指尖轻轻按平被风拂起的毛边，低声道：“风凉，别让寒气钻了进去。”
……
傅恒侧头时，正瞥见云舒捧着盏珠灯轻步进来——那灯约莫半臂高，以细金丝为骨，缀满各色碧玺、琉璃与水晶珠子，攒成九尾青鸾振翅的模样，翅尖缠着红白玫瑰的灯盏，珠串轻晃时，细碎的光便在其上流转
他上前一步接过，动作轻缓地将灯挂在窗边的金丝楠木螺钿架上，灯影落下，墙上、地上便漫开青鸾的灵动剪影，红白玫瑰的光影交织其间，细碎又温柔
……
若璃望着满地流动的灯影，指尖不自觉跟着光影轻划，眼底盛着笑意，连语气都软了几分：“这灯做得巧，连青鸾的尾羽都这般鲜活。”
……
若璃半倚在梨花木贵妃榻上，身子陷进蓬松的雪狐毛软垫里，浅紫色狐裘斗篷松松盖在膝头，手里捧着盏温温的绿宝石盏，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杏花酒的清冽混着暖阁的炭香，渐渐漫上心头
博古架上那座西洋钟的钟摆轻晃，“嘀嗒、嘀嗒”的声响绵长又轻柔，像揉碎的月光落进耳畔，她眼皮渐渐发沉，眸底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终是抵不住睡意，轻轻耷了下来
……
弘昼早便留意到她的倦态，悄声挪到榻边坐下，指尖极轻地从她手中接过绿宝石盏，生怕惊扰了她的困意
傅恒立在另一侧，俯身时动作放得极缓，小心翼翼摘下她发间的九凤朝阳钗、凤凰花珠花与人鱼绒花，一支支轻放在榻边的小案桌上，珠翠碰撞的声响细若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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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俯身，稳稳将若璃打横抱起——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合香与酒气，轻得像团云。楼阁第三层本就辟了半间作她的内室，几步路便到了床榻边
他小心翼翼将她放落在铺着蜀锦软垫的床榻上，伸手拉过一旁叠着的浅紫色蜀锦兔纹软被，轻轻盖在她身上，指尖顺着她散落的发丝温柔抚过，眼底满是化不开的软意
待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放下月白色珍珠纱帷幔，幔纱垂落，将一室清宁护在其间，他这才转身轻步走了出去
楼阁的第二层早备好了他的厢房，不必远走；而楼阁不远处的侍卫房里，也特意为傅恒留了一处静室，恰好能就近守着，让这漫漫长夜，多了几分妥帖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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