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九年一月十一日上午,残冬的日光透过万方安和的明瓦斜斜漫进内室,暖光落在榻边的狼毒花绣屏上,将绒线绣的花瓣映得愈发鲜活
若璃裹着浅紫蜀锦软被,直到临近晌午才缓缓转醒,眼睫轻颤着掀开,眼底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皇额娘。”弘历早已守在榻边,见她睁眼,声音立刻放得极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热度已退,只剩微凉的薄汗,才稍稍松了口气,“可好些了?头还昏不昏?”
……
若璃轻轻“嗯”了一声,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想撑着身子坐起来,胳膊却没力气。弘历与弘昼一左一右伸手,小心翼翼将她扶着靠在锦枕上,身后还垫了层软绒,怕她坐得累
恰在此时,楚云深从外间轻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云舒端着一只玛瑙碗,碗里盛着浅褐色的汤药,热气袅袅
他走到榻边,指尖轻搭在若璃腕间,凝神诊脉时,指腹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昨晚那脉乱心惊的模样,真是把他吓得不轻,此刻诊得脉象渐稳,心底才彻底松了些
“娘娘,该服药了。”楚云深收回手,声音温和,指了指云舒手里的碗,“这是小柴胡汤,微臣特意少放了些苦胆草,不怎么苦的。”
云舒上前将碗递到若璃手边,她接过时,指尖还带着点未褪的虚软,小口小口地喝着
汤药入喉,果然只剩淡淡的药香,没有昨日安神汤的涩味,她抬眸看向围在榻边的几人,唇角抿起一抹浅浅的笑,眼底带着点愧疚:“昨晚……是不是把你们都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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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是吓着。”弘昼伸手替她拢了拢颊边散乱的碎发,指腹蹭过她仍显苍白的脸颊,语气里满是疼惜,又带着点后怕的嗔怪,“皇额娘~往后是真不敢让您出圆明园了,昨日不过逛了趟京城,就出这等事,再出事可怎么好?”
弘历在一旁沉沉颔首,眼底的决意藏不住——他也是这般想的,圆明园四面环山、侍卫密布,万方安和四面环水,是他们能护得最周全的地方,比起外头的风波,倒不如让她安安稳稳待在园里,哪怕少些市井热闹,也换个万无一失
外间廊下,傅恒恰好闻声进来,刚踏进门就听见这话,攥着廊柱的指尖不自觉收紧,骨节泛白
他没上前,只立在帘边,眼底翻涌着心疼与彻骨的狠厉——若璃受了这般罪,郭络罗氏仅仅抄家,实在是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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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若璃一听这话,立刻皱起眉,轻轻挣了挣身子,像只受了委屈的猫儿,语气带着点小执拗,“又不是我的错呀~怎么能因为别人的错,就把我困在园子里,这不是惩罚我吗?”
“这不是惩罚,是保护。”两道沉稳的声音同时从外间传来,苏逸尘与苏逸霄快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赶路的风意——二人晨起一听见若璃夜里发烧吐药的消息,便立刻从府中策马赶来,正好撞见她这话
……
他们走到榻边坐下,苏逸尘伸手轻轻摩挲着若璃的发顶,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眼底却涌着晦涩的担忧:“昨日在京城,眼皮子底下都能出冲撞的事,往后若是再往外去,谁能保证次次都护得这般及时?只有留在圆明园,我们才能真正放心。”
苏逸霄也跟着点头,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语气沉了几分:“不是要困着你,是想护着你。等这阵子风波过了,往后要逛,我们再陪着,多带些人手,好不好?”
若璃被几人看得没了脾气,轻轻缩了缩身子,靠在锦枕上没再说话——她知道众人都是为了她好,可心底还是憋着点委屈,明明是别人闯的祸,最后却要她收敛起往外跑的心思
榻边的太一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黄绿眼瞳里满是温顺
……
若璃喝完药,将空玛瑙碗递到云舒手里,指尖一抬便捞过蜷在榻边的太一,顺势搂进怀里
玄黑的猫儿温顺地窝着,她指尖轻轻揉着它蓬松的头顶,软绒蹭过指腹,眼底还带着点没散的委屈,拖着长音轻叹:“啊~往后不能随便出圆明园,就只能在园里溜太一、七喜、昆仑、长庚这四个小家伙咯。”
……
“依我看,怕是猫儿溜皇额娘。”弘昼坐在榻边,见她抱着猫蔫蔫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语气里满是打趣,“这几只猫儿性子各有各的野,尤其是太一,前日还扒着爬架上蹿下跳,指不定哪天就牵着你在园子里跑。”
这话一出,弘历先低笑起来;苏逸尘、苏逸霄眉眼也舒展开,唇边漾起浅淡的笑意;连立在帘边的傅恒,眼底的沉郁也散了几分,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倒真像她会有的模样
许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长庚、昆仑、七喜“喵呜”着从帘外跑进来,三猫踩着软榻边的锦垫,齐齐跳上榻:雪白的昆仑蜷在若璃脚边,金橘色的七喜亲昵地蹭着她的小腿,玳瑁色的长庚则扒着榻沿,歪着脑袋看她怀里的太一,模样憨态可掬
苏逸尘的目光落在若璃怀里的玄黑猫儿身上,见它黄绿眼瞳亮得很,浑身毛蓬得像团墨绒,便开口问道:“这猫儿叫太一?”
得到若璃点头后,他唇角微扬,颔首赞道:“名字不错,瞧它这精气神,倒真配得上‘太一镇四方’的意思。”
太一似是听懂了夸赞,在若璃怀里轻轻“喵”了一声,脑袋往她掌心蹭得更欢了
……
若璃闻言,眼睛一亮,当即抬起太一的一只前爪,捏着猫爪轻轻晃了晃,学著软乎乎的调子“嘤”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撒娇的意味:“你看太一都替我求情啦~不要限制我出圆明园嘛~”
苏逸尘、苏逸霄见她这般模样,无奈对视一眼,苏逸尘伸手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这次是真把大家都吓破胆了——夜里烧得滚烫,吐得连安神汤都留不住,谁还敢轻易让你往外跑?”
若璃偏着头不听劝,依旧捏着太一的小爪子,一下下往众人面前招,声音软得像棉花:“求求啦~往后一定乖乖听话,绝不乱跑,好不好?”
瞧着她抱着猫、借猫撒娇的憨态,弘历先忍不住低笑出声,弘昼揉了揉她的发顶,傅恒也别过脸,唇边漾着浅淡的笑意
弘历无奈摇头,语气里满是纵容:“罢了罢了,拗不过你。不过可不能如之前那样,只带十个侍卫跟着——起码得三十个,层层护着才放心。”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带着点不容商量的认真:“而且出去的事,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得由傅恒全权安排路线、布控人手,皇额娘只负责跟着玩就好,听见没?”
若璃哪还敢讨价还价,连忙用力点头,眼睛弯得像月牙,抱着太一笑得眉眼都亮了:“好好好!都听你们的,只要能出去,怎么安排都成!”
太一似是嫌她捏得久了,轻轻挣了挣爪子,“喵”了一声,倒像在替她应下这约定
……
大理寺的晨光透过高窗斜切进来,落在案上堆积的卷宗上,映得墨字都透着几分冷意
崔晏立在案边,指尖死死攥着一份未批完的公文,指节泛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紧:“你再说一遍,娘娘夜里发烧了?连安神汤都吐了?”
苏承安站在一旁,一身青色官服衬得神色愈发沉郁,他重重点头,眼底翻涌着担忧:“是府里刚传来的消息,昨夜姑母烧得厉害,吐了安神汤,惊动了皇上和纯亲王。我父亲与大伯一早便策马去了圆明园,想来是真把人吓狠了——毕竟是在京城地面上出的事,护得这般周密还让姑母受了惊,谁都安不下心。”
“是我的原因……”崔晏喉结狠狠滚动了两下,声音低得近乎自语,胸腔里像被重物堵着,闷得发疼
若不是郭络罗明玉对他死缠烂打,疯魔到敢去冲撞娘娘,娘娘怎会受这般惊吓,夜里烧得连药都吐出来?
他恨不得此刻就策马奔去圆明园,亲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好些了,是不是还在难受,可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她会不会不想见自己?
毕竟这场祸事,终究是因他而起,间接让她受了罪,她眼底的疏离,怕是会更重了
崔晏只要一想到若璃眼底对自己那层淡淡的疏离——没有厌弃,没有怒意,只像隔着一层化不开的薄雾,清浅却分明,他的呼吸便骤然变得沉重,喉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发疼
指节在身侧死死攥紧,骨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她特批的出入圆明园的令牌,凭着这令牌,他随时能踏入那片她常住的天地——可那又如何?
令牌能破开园门的屏障,却穿不透她眼底的疏离
……
若璃……他在心底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舌尖泛起苦涩
纵有令牌在手,纵能近她身侧,终究是跨不过那道因他而起的隔阂,连多看她一眼,都怕惊扰了她,更怕撞见她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淡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