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九年一月下旬,边关的风裹挟着黄沙,撞在厢房的木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屋内炭炉燃得微弱,堪堪抵着塞外的严寒,却驱不散空气里的滞涩
方夷一身银黑蜀锦绣狼纹束腰劲装,玄色腰带束得利落,狼纹在昏暗光下泛着冷光
他死死盯着那名从京城赶来送书信的侍从,眼底厉色如刀,语气狠辣得几乎要咬碎牙关:“傅恒是怎么办事的?领着那么多侍卫,竟连娘娘在京城地界上被人冲撞都护不住!”
身着黑青蜀锦兽纹束腰劲装的苏承翊坐在案边,指尖揉着发紧的额角,待方夷的怒声落了,才缓缓放下手里那封墨迹未干的书信——信上“娘娘夜发热、吐安神汤”几个字,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他抬眸扫了方夷一眼,声音沉凝:“你注意分寸,傅恒已尽力布控,此事错在郭络罗明玉疯魔,与他无关。”
说罢,又转向那侍立的侍从,摆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出去吧。”
侍从躬身退下,厢房内只剩两人
方夷深吸一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腹还留着泛白的痕迹,喉间溢出一声低呵,眼底却瞬间漫上浓烈的担忧与急切——娘娘竟夜里发烧,连安神汤都吐了,他早说傅恒行事太过束手束脚,护不住她
“娘娘……”他低声念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眸底燃起执拗的光,再等等我
还有三年,我如今已是五品武官,往后定会更快——等我熬到四品,不,若能拼到三品,便立刻请旨回京,到时候,换我护着你,绝不让你再受半分惊扰
……
塞外的风又一次撞在窗上,像是在应和他心底的誓言,沉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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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九年一月下旬的日头暖得正好,漫过万方安和四面的冰面,将卐字殿宇连接的四道游廊与水榭染得清透——冰面下的水纹隐约晃动,廊檐残雪融成细珠,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声响
若璃坐在水榭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支缠了鹅黄绒线的逗猫棒,轻轻晃着
金橘色的七喜追着绒线团蹦跳,爪子扒着逗猫棒不放;玳瑁色的长庚则蹲在她脚边,歪着脑袋看热闹,时不时抬爪拍一下七喜的尾巴
角落的梨花木猫架上,玄黑长毛的太一蜷着身子晒太阳,黄绿眼瞳半眯,懒得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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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前些日子听云卷说起那事,我这心到现在还发紧呢。”意欢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担忧,“您往后是真不能由着性子来,明面上只带那么点侍卫——万一再出点岔子,可怎么好?”
鸢尾抱着雪白的昆仑,坐在另一侧的椅上,连连点头附和:“可不是嘛。夜里烧得那样厉害,连安神汤都吐了,想想就觉得惊险,亏得太一七喜护主,楚太医来得及时”
黛玉端着盏蔷薇露,浅啜一口,清甜的滋味漫过舌尖,才抬眸看向若璃,语气里带着点打趣:“如今可算安生了吧?经了这一遭,皇上和纯亲王他们定是把您看得更紧,往后怕是要老实待在园子里,再难像从前那样随意出去逛了。”
“倒也不全是糟心事。”鸢尾忽然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绒花——那支鸢尾山雀绒花做得精巧,绒线捏的鸢尾花瓣层层叠叠,山雀立在枝桠间,翅尖还缀着颗小小的海棠果绒球,瞧着格外讨喜,“娘娘从京城带回来的绒花,可真是顶顶好的。我这支戴了好几日”
意欢也跟着点头,眼底漾起笑意:“我那支青石兰花流水绒花也极合心意,蓝水晶流苏轻晃时,细碎的光落在衣上,雅致得很。”
黛玉放下蔷薇露盏,指尖拂过发间的松鼠木芙蓉绒花——粉水晶流苏垂在颊边,松鼠的尾巴用浅棕绒线扎得蓬松,憨态可掬:“我的这支也不遑多让,松鼠抱着芙蓉花的模样,瞧着就讨喜。”
若璃看着三人眼底的欢喜,忍不住笑出声,手里的逗猫棒停了停,语气里带着点安抚的轻快:“好啦好啦,都安心~我也没料到那日夜里会发烧,往后定听你们的,多带些侍卫,再不敢大意了,不会有下次啦。”
话音刚落,七喜便扑过来扒她的手腕,逗得她又笑起来,水榭里的暖意愈发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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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九年一月底·京城盛宅暖阁
残冬的日头斜斜漫进盛宅暖阁,铜炉里燃着炭将窗棂外的清寒隔得严严实实
暖阁中央摆着四张梨木小案,案上各置一套素面瓷盒——盛着桂花香、茉莉香、荷花香的细粉簌簌落在瓷碟里,混着姑娘们轻缓的呼吸声,漫出几分雅致的闲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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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一声轻呼打破静谧,盛如兰慌手慌脚扶住案边歪倒的小铜炉,炉沿沾着的细灰蹭上指尖,她吐了吐舌尖,连忙用银匙细细压平炉中香灰,脸颊泛起几分赧然的红
孔嬷嬷端坐在上首的酸枝木椅上,目光淡淡扫过她,指尖摩挲着白瓷茶盏的描金纹,并未出声斥责
暖阁里只余银匙刮过瓷碟的轻响:盛墨兰坐在如兰身侧,正用银簪细细调和桂香与茉莉香,眉峰微蹙,似在琢磨比例
对面的盛华兰与盛明兰凑在一处,捻着百合香粉往荷花香里添,动作轻缓,神色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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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姑娘们手里的香篆堪堪成型,孔嬷嬷才端起茶盏抿了口普洱茶,茶汤清冽漫过舌尖,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穿透力:“四位姑娘学调香已近一月,日日对着这桂、茉、荷、百合一味,可觉得腻了?”
盛如兰头点得像捣蒜,眼底先泄了意:“回嬷嬷,是有些腻了,总觉得调出来的香少些新意。”
盛华兰、墨兰、明兰也齐齐颔首——虽用心学,可翻来覆去这几种香粉,确实难寻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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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嬷嬷放下茶盏,瓷盖与杯沿相碰发出轻响:“瞧着你们日日伏案,倒也肯上心。如今院角的红梅、腊梅正开得旺,枝桠上还沾着晨露,你们可有想过摘几枝阴干,自己捣成香粉?”
姑娘们齐齐愣住,盛墨兰调香的银簪顿在瓷碟中,眼底闪过一丝恍然——竟还能自己取花制香?
“水仙、瑞香、迎春,这几日街面花铺也多有售卖,不难寻吧?”孔嬷嬷目光扫过四人,语气里带着点提点,“既觉得腻,便别守着案上的瓷盒,主动去寻些新鲜材料才是。厨房做米酿时滴出的清露,晒过的橘皮、松针,甚至梅蕊上的雪水,只要留心,处处都是制香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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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的香粉:“调香本是雅事,不比作诗能直接显露出才情,它更藏在细节里——能从寻常草木中寻出香意,才见得一个人内心的生活情趣。你们出身六品文官之家,若没有这份独有的巧思与情趣,往后到了人多的场合,如何能悄悄出彩?”
“我们懂了,谢嬷嬷提点。”盛华兰率先起身,带着妹妹们福身行礼,眼底的茫然散去,多了几分通透——原是嬷嬷在教她们,于寻常处见真章
孔嬷嬷微微颔首,语气柔和了些:“调香如此,插瓶亦是同理。等开春百花盛放,我再教你们插瓶——春日的桃花、杏花虽常见,可插瓶的妙处,全在‘衬’字上:普通的花材配素净的瓦瓶,或是珍稀的花枝搭古朴的竹器,二者互相成就,才能出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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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姑娘们若有所思的模样,补充道:“你们若想见见名贵的花材,不必等旁人送,可主动去各家花铺走动。京城的老字号花铺都有花谱图册,记着不同花材的习性、搭配的讲究,多看看、多认认,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了章法。”
盛墨兰低头看着案上的香粉,指尖轻轻捻起一点,忽然觉得往日里寻常的茉莉香,似乎也藏着未被发掘的意趣
盛如兰则悄悄记下“米酿清露”,心里已盘算着明日一早就去厨房瞧瞧——原来调香不是守着旧物,是要带着心思去寻、去试,才有意思
姑娘们眼底,都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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