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九年七月初,京城的暑气裹着街巷的烟火气漫开,五福甜羹铺子的木门虚掩着,里头飘出洛神花的酸、桂花的甜,引得路过的人频频回头
程少商与杨羡坐在铺子最里侧的拐角处,避开了往来的客流,倒显得格外安静
穿浅蓝杭绸如意纹长裙的郦寿华提着铜壶过来,眉眼温婉,熟稔地看向程少商:“程姑娘,还是老样子,要一碗洛神花梨花露、一碟青梅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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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少商身着莲瓣红云锦月纹长裙,裙上银线绣就的月纹随坐姿轻展,发间雪梅映月簪的玉质花瓣泛着莹光,翠竹清韵步摇的细链垂在颊边,闻言眼底弯起笑意,声音轻快:“再加一份桂花冰酥酪和一碟莲子糕,劳烦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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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她身旁的杨羡,一身宝蓝云锦宝相花纹束腰常服,赤金线织就的宝相纹在光下若隐若现,瞧着她点单时雀跃的模样,唇边不自觉漾开浅淡的笑,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没出声,只静静陪着
“好嘞,二位稍等片刻,马上就来。”郦寿华笑着应下,转身快步往后间走去,脚步都比平日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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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后间,郦寿华便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看向正趴在案上拨弄糖罐的郦乐善:“你可别出去了,前堂拐角坐的是杨公子和程姑娘。”
郦乐善穿着浅红杭绸桃纹长裙,闻言猛地抬起头,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无奈:“怎么回事啊?我每次不小心惹点小麻烦,都能被他撞见,也太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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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意思说?”一旁穿绿色杭绸绣石榴长裙的郦康宁放下手里的筛粉勺,瞪了她一眼,“五妹,你都多大了,行事还这般莽撞?三月在饕餮楼撞了董鄂格格,若不是人家最后不跟你计较,母亲怕是得亲自去董鄂府磕头赔罪了。”
郦好德端着一碗刚沏好的洛神花梨花露过来,身上浅绿杭绸萱草纹长裙沾了点面粉,闻言也无奈地看向郦乐善:“你啊,当时撞了人,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肯说,还好格格真没跟你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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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不是被她撞得也晃了一下嘛,算扯平了呀。”郦乐善瘪着嘴,语气委屈,手指还在糖罐沿上绕圈
郦寿华正往瓷碗里盛桂花冰酥酪,闻言停下动作,回头严肃地看着她:“你这脾气必须改改。那董鄂格格是满族世家出身,还是定郡王福晋的侄女,身份尊贵得很。万一她当时不顾体面,真动了气,拿马鞭甩你脸上,你有地方说理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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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乐善被说得低下头,嘟囔了几句,终是没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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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里,杨羡端起桌上的普洱抿了一口,茶的清冽压下了暑气,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程少商,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今日冒昧约你出来吃甜羹,没打扰到你吧?”
程少商闻言抬眸,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底,抿唇轻笑:“怎么会?这家铺子的甜羹做得好吃,价格又实惠,我本就常来,能有人作陪,求之不得呢。不过——”她话锋一转,眼底浮起促狭的光,“你得陪我去个地方。”
杨羡挑眉,眼底笑意更浓,想也没想便应道:“自然陪你。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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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记花铺。”程少商笑着说,“我想去那儿翻几本花木画册,多认认些花草。下月就要入园制香了,总不能到时候见了花草认不全,或是不小心用了相克的花材,那可不就两眼一抓瞎,闹了笑话?”
杨羡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认真与俏皮,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声音放得温和:“好,都听你的。那——”
他顿了顿,目光里带着几分期许,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唤你嫋嫋吗?”
程少商抬眸望进他眼底,见他神色带着几分紧张,忍不住笑出了声,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软了几分:“自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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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记花铺
木格门被轻轻推开时,檐下悬着的茉莉串儿晃了晃,细碎的香风裹着街面的暑气漫进铺内——程少商与杨羡刚跨进门槛,便见一楼花架旁立着位女子,一身碧红杭绸绣牡丹长裙,裙上牡丹用银线勾边,艳而不俗,正是花铺的主人家女儿何惟芳
她手里还捏着支刚修剪好的栀子花枝,见二人进来,立刻放下剪刀迎上前,眉眼弯得温和:“二位可是来预定秋播的牡丹花根?”
程少商指尖轻触过身旁花架上的薄荷叶片,凉意沾在指腹,笑着摇头:“劳烦何姑娘惦记,我们不是来定花根的——我想着下月要入圆明园制香,想来你这翻几本花草图册,多认些小众草木,免得到时误了取材。”
何惟芳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引着二人往楼梯处走:“原是为调香来的,那正好。楼上有间临窗雅间,安静不吵,图册都收在那儿,二位上去坐着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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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内,雕花木窗半开着,窗外的梧桐叶影筛进来,落在铺着暗纹锦毯的地面上,风一吹便轻轻晃
程少商与杨羡分坐在梨木桌两侧,刚落坐,何惟芳便捧着本绿色封皮的图册进来,封皮上用浅金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看着格外雅致
“姑娘若偏爱小众花材,不妨先看看这册。”她将图册递到程少商面前,指尖点着扉页旁的批注,“这里记的香豌豆、翠珠,还有马蹄莲与嘉兰百合,都是八月到九月的应季花草——香豌豆带些清甜的豆香,翠珠的气息清冽如雾,嘉兰百合则藏着点微涩的野趣,圆明园的水榭边、暖房里定能寻到。”
杨羡端起桌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浅啜一口,目光扫过何惟芳——这姑娘虽身在花铺,却对花草习性、应季时节了如指掌,倒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聪慧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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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少商低头翻着图册,见内里大多是牡丹、芍药的名品图谱,偶有几页标注着小众草木,便抬眼问道:“何姑娘,你身上似有股淡淡的气息,混着牡丹的柔与草木的清,难不成你也懂调香?”
何惟芳闻言笑着摆手,指尖拂过桌角一盆刚冒芽的多肉,语气轻快:“我可不敢说懂调香。自家培育新花品,得仔细记录花草从抽芽到开花的气味变化,身上若沾了外来的香,记录便不准了。姑娘鼻子灵,那气息该是晨起侍弄花草时,沾在衣上的晨露与花叶清气——带着点湿意的凉,混着新叶的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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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也能入香?”程少商指尖顿在图册上“香豌豆”的图谱旁,眼底浮起兴味
杨羡放下茶盏,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提议:“晨露的清润最能中和花香的腻,若再添些有气味的药材,比如肉桂——取其微辛的暖香,既能压下晨露的凉,又能衬得花草香更绵长。”
何惟芳听得连连点头,补充道:“姑娘也可以试试园里的野果。比如夏末熟透的野山楂,磨成粉后带些微酸的甜;还有垂在廊下的葡萄藤,取其嫩叶晒干,气息里带着点青嫩的果香,混进花香里,倒能添几分鲜活趣致。”
程少商闻言眼睛一亮,指尖在图册上轻轻圈着“嘉兰百合”字样,笑着道:“多谢提醒,倒让我多了些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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