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掌心,带来一丝虚妄的安全感。池正宵蜷缩在破旧面包车的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锐利的目光不断切割着寂静的街道。
棚户区方向隐约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不是冲他来的,大概是邻居听到动静报的警。这反而替他暂时驱散了那些专业的“清洁工”。
他不能停留。这里离他的出租屋太近,对方必然以那里为中心,正在向外辐射搜索。狙击手可能尚未撤离,正通过高倍镜搜寻着任何可疑的热源。
需要转移。需要一个能处理伤势、能短暂喘息、并且足够隐蔽的地方。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陈瘸子。
不是真名,是个代号。一个早年间在边境线上做黑市药品和地下手术的狠角色,欠过池正宵一条命,后来金盆洗手,躲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开了家黑诊所,专治各种“不能见光”的伤。
池正宵只隐约记得一个大概区域,具体地址需要找。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肋间被跳跃和撞击引出的钝痛,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沿着墙根快速移动。他避开主干道,专挑最阴暗狭窄的小巷,如同夜行的壁虎。
二十分钟后,他抵达一片老旧的、即将拆迁的厂区宿舍楼附近。这里比棚户区更加破败,住户大多已经搬离,窗户黑洞洞的,像被挖掉眼珠的骷髅。
他在一栋筒子楼背面停下,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漆成绿色的铁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锈蚀的门铃按钮。
按下。没有声音传出。
等了足足一分钟,就在他准备用非常手段时,门上的一个小窥视孔“啪”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一只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向外扫视。
池正宵稍稍抬起脸,让窗外那点可怜的月光照亮他冷硬的轮廓。
窥视孔后的眼睛停顿了一下,似乎辨认了片刻。然后“咔哒”一声轻响,铁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廉价烟草和某种腐烂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池正宵侧身闪了进去。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落锁声沉重。
屋里灯光昏暗,只有一盏裸露的白炽灯泡悬在屋顶,电压不稳,光线忽明忽灭。到处堆放着各种医疗器材,有的崭新未拆封,有的则锈迹斑斑沾着可疑的污渍。玻璃药柜里塞满了五花八门的药品,中文外文标签混杂。一张铺着脏兮兮白色塑料布的手术台占据中央,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
一个穿着沾满药渍白大褂、头发花白稀疏、佝偻着背的老头站在门后,一手还捏着半截自卷的烟卷,另一只手揣在兜里,警惕地打量着池正宵。他的一条腿有些跛,站着的时候重心偏向一侧。
“啧,”陈瘸子吐出一口辛辣的烟雾,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当是谁半夜敲阎王门。原来是池老弟……你这副尊容,是刚从哪口锅里捞出来?”
池正宵没理会他的调侃,走到手术台边,将怀里的92式手枪和油布包裹轻轻放在台子一角,发出沉闷的声响。
“处理一下。”他言简意赅,脱下那件已经脏污不堪的黑色T恤,露出精壮的上身。左边肋下,一大片骇人的青紫色淤痕正在迅速扩散,边缘已经发黑,是落地时撞击所致。肩胛处还有几道被铁丝网划出的血口子,正微微渗血。
陈瘸子眯着眼,凑近看了看他肋下的伤,又瞥了一眼台子上的枪和那个看起来就非同一般的油布包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撞得不轻,骨头没裂算你命大。”他瘸着腿走到药柜前,翻找起来,瓶瓶罐罐碰撞作响,“惹上硬点子了?动静不小,刚才外面狗叫得厉害。”
池正宵沉默地坐上手术台,塑料布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的目光扫过诊所唯一的窗户,那里被厚厚的木板钉死,只留下几条缝隙。
陈瘸子拿着消毒药水和一大团药棉走过来,动作却意外地熟练精准。“趴下。”
冰凉的刺激性液体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池正宵肌肉绷紧了一下,随即放松,任由对方处理。
“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找你‘拿货’?”池正宵的声音在寂静的诊所里响起,低沉而平静。
陈瘸子涂抹药膏的手顿了顿,嘿嘿笑了两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我这儿哪天来的不是‘特别’的人?怎么?池老弟是来查岗的?”
“军用级别的止血粉,神经抑制剂,高纯度麻醉剂。”池正宵报出几个药名,“大量、近期。”
陈瘸子的笑容收敛了,眼神变得有些闪烁,手下涂抹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老弟,你这就让我难做了……道上的规矩……”
“规矩是活人讲的。”池正宵侧过脸,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把淬火的匕首,直直刺向陈瘸子,“死人不需要听规矩。”
陈瘸子被他眼神里的冰冷杀意激得一个哆嗦,手里的药棉差点掉地上。他咽了口唾沫,讪讪道:“……前天晚上,确实来了两个生面孔。手头阔绰,但要的东西邪门,不像一般道上的。身上……有股子味道。”
“什么味道?”
“说不清……硬邦邦的,像搁久了的铁锈,又像……坟土。”陈瘸子压低声音,“其中一个,右边眉毛断了一截,像个蜡像被刀划了。”
断眉。
池正宵将这个特征记下。
陈瘸子快速给他贴上一大块膏药,又处理了肩上的划伤。“好了,这两天别沾水,别发力。”他顿了顿,看了看池正宵的脸色,又补充道,“那俩人……不像冲你来的,倒像……像要准备干一票大的。”
池正宵穿上T恤,重新将枪和档案塞回怀里,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摸出几张潮湿的纸币,放在手术台上。
“今晚我没来过。”
“当然当然!”陈瘸子连连点头,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煞神,“我这儿就是给野猫野狗看病的。”
池正宵不再多言,走向铁门。
就在他手碰到门把手时,陈瘸子忽然在后面又低声说了一句,声音有些发干:
“池老弟……断眉那个,掏钱的时候……我瞥见他腰里别的家伙,不像市面上流通的货色。”
池正宵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像你们……以前用的那种。”
门打开,池正宵的身影融入外面的黑暗,铁门再次沉重合拢。
诊所里,只剩下陈瘸子粗重的呼吸和灯泡滋滋的电流声。他看着手术台上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又看了看门口,猛地吸了一口早已熄灭的烟屁股,喃喃道:
“妈的……这安生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