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的时候,村子里的死寂被一种惶惶不安的忙碌取代了。
哭累了的人也歇了声,脸上挂着干涸的泪痕,眼神木然地跟着自家人收拾残局。能扒拉出来的家当不多,几口裂了缝的缸,几床烧了边的被褥,缺了腿的凳子。人们沉默地把这些破烂归拢到一块,用草绳捆扎,扁担挑起。
林枫被一阵激烈的争论声吵醒。腿上的伤经过一夜,肿得更高,一动就疼得他吸凉气。他靠在墙根,看着村里几个还能主事的老人和汉子聚在村中间那棵没被烧掉的老槐树下。
“……必须走!昨晚那是运气好!下次呢?下次那些仙老爷要是直接在村子头顶上打起来,咱们一个都别想活!”一个嗓门洪亮的黑脸汉子挥舞着手臂,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走?往哪儿走?祖祖辈辈都在这儿!地怎么办?房子没了可以再搭,地没了喝西北风去?”一个老丈跺着脚,胡子气得直抖。
“命都没了,还要地干啥?!王老六一家子都没了!你看不见吗?!”黑脸汉子指向一片焦黑的废墟,声音嘶哑。
人群沉默了一下,隐隐又有女人的哭声传来。
“山里……山里也不太平。”之前给林枫草药渣子的那个老汉哑着嗓子开口了,他瞥了一眼远山,“昨晚那动静,怕是惊了深山里更厉害的东西。搬,也得找个稳妥地方。”
最终,还是对“仙老爷”再次降临的恐惧压倒了故土难离的情结。迁村,成了定局。方向是往南,据说那边有几个大点的村落,也许能接纳他们,或者至少能找到片没人管的山坳重新落脚。
消息传开,村民们动作更快了些,弥漫着一股绝望又匆忙的气息。
没人来问林枫的意见。“傻根”在不在,跟不跟,似乎无关紧要。也许有人觉得带上他是个累赘,也许根本没人想到他。
林枫看着他们打包那点可怜的家当,看着他们扶老携幼,心里一片冰凉。他这条伤腿,靠自己根本走不远。就算跟上了,到了新的地方,他这个“傻根”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挨饿受冻,被人施舍点残羹冷炙。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温吞的热感还在,比夜里似乎又明显了一点点。昨夜那丝细微的热流,是不是真的?
一个半大的孩子跑过,差点踢到他的伤腿,被他娘一把拽回去,低声呵斥:“瞎跑什么!撞到那个傻的……”
林枫垂下眼皮,掩住里面的情绪。
有人扔过来半个啃得坑坑洼洼的芋头,滚落在他面前的土里。“傻根,我们要走了,这个你留着吧。”
人群开始蠕动,背着、挑着、扛着那点家当,搀扶着老人孩子,沉默地、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村南头移动。脚步声,扁担吱呀声,孩子的抽噎声,渐行渐远。
最后,整个村子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一个人,靠着破墙,守着这片满是焦黑和坑洼的废墟。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飞过空荡荡的屋框。
孤独和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淹过他。比腿上的伤更让人难受。
他捡起那个沾了泥土的芋头,在衣服上擦了擦,慢慢啃着。干噎,剌嗓子,但他吃得很快,他需要体力。
吃完最后一口,他撑着墙,忍着剧痛,尝试站起来。伤腿根本吃不住力,试了几次,差点摔进旁边的坑里,疼得他满头冷汗,只好又滑坐回去。
走不了。
他喘着粗气,看着空无一人的村落,一种绝望感开始滋生。
太阳升高了些,阳光照在身上,稍微驱散了一点寒意。他低头,看着拇指上的扳指,鬼使神差地,把全部精神都集中上去,心里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愤恨和祈求:你他妈到底有没有用?有点用就拿出来啊!想冻死饿死在这儿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念起了作用,还是阳光照射的缘故,那玉扳指内部的温热感,突然增强了一瞬!
紧接着,比昨夜清晰得多的一丝热流,猛地从中窜出,钻入他的拇指,沿着手臂迅速向上,这一次,它没有在肩膀消失,而是径直朝着他受伤的右腿流窜而去!
热流所过之处,一种酸麻胀痛的感觉取代了纯粹的冰冷剧痛。像是冻僵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又像是无数的蚂蚁在皮肉下面爬。
林枫猛地瞪大眼睛,死死按住自己的右腿。
那感觉持续了大约十几息,然后热流消退,玉扳指恢复了原状。
但腿上的感觉,完全不同了。肿痛感虽然没有立刻消失,但那种钻心的、无法动弹的刺痛减轻了大半!他甚至可以尝试着,慢慢地、极其小心地弯曲一下膝盖!
虽然还是疼,但已经从“断掉”的疼,变成了“严重扭伤”的疼。
林枫坐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那枚再次变得温吞平凡的玉扳指,眼神彻底变了。
恐惧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疯狂滋长的希望。
这玩意……真的能治伤?
他舔了舔更加干裂的嘴唇,目光从玉扳指移开,投向村民们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相反方向的荒山。
南边是未知的村落和寄人篱下。
山里是未知的危险和……可能存在的、属于“仙人”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狼狈但已能稍作活动的伤腿,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他们走了。
也许……是他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