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的回归,并非一个戛然而止的句点,而是一个缓慢流淌的、需要精心呵护的破折号。她像一株经历过严酷风霜、被重新移植回温暖土壤的植物,需要时间重新舒展根系,适应阳光与雨露。
最初的几天,她睡得很多。睡眠深沉而漫长,仿佛要弥补之前那段作为白鸟时无法安眠的焦灼,又像是在无声地修复某种深层次的损耗。真源常常守在她床边,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平稳起伏的胸口,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心里那份失而复得的踏实感才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真实可触。
她依旧安静,话不多,但那种安静不再是之前带着疏离和绝望的沉寂,而是一种疲惫后的宁和。她的目光开始能更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偶尔会流露出清晰的依赖,像刚刚学会信任的幼兽。
身体是复苏最慢的部分。她很容易感到疲倦,手脚时常冰凉。真源辞去了需要频繁加班的工作,换了一份时间更自由的设计类远程职业。他把书房重新布置,添了一张舒适的躺椅和厚厚的地毯,这样他工作时,一抬头就能看到在旁边看书或小憩的她。
他开始系统地学习营养学和药膳,照着网上找来的方子,笨拙地辨认中药材,守在砂锅前小心翼翼地控制火候。厨房里总是弥漫着各种药材和食物混合的、略带苦涩的香气。他炖当归乌鸡汤,煮红枣桂圆茶,熬小米山药粥……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将温热的碗盏递到她手中,仔细观察她喝下后的反应。
阿黎总是很顺从地喝下,即使偶尔露出被药味苦到微微皱眉的神情,也会在他紧张的目光下轻轻点头,说“好喝”。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会慢慢扩散成一股暖流,驱散四肢百骸的寒意。这是一种与她独自挣扎时截然不同的体验——被照顾,被珍视,被稳稳地承接住。
除了食补,真源还坚持每天睡前用艾草和老姜煮水给她泡脚。他搬来小凳子,坐在她面前,挽起袖子,用手试好水温,才将她的双脚轻轻放入木盆中。她的脚踝纤细,脚趾因为热水的刺激微微蜷缩。他用手掌心捧起热水,慢慢淋在她的小腿和脚背上,指腹有时会极轻地按过她脚底的穴位。
阿黎起初有些害羞,脚趾不安地动着,但真源的动作太过自然专注,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渐渐地,她放松下来,感受着那温热的水流和恰到好处的按摩带来的舒适感。氤氲的热气蒸腾上来,熏得她的脸颊微微发红,眼皮也开始发沉。 often, she would doze off leaning against the back of the chair, only to be gently awakened by him drying her feet with a soft towel.
这些细致到近乎琐碎的照料,日复一日,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她。苍白的面色逐渐透出健康的红润,冰凉的手脚有了暖意,原本消瘦的脸颊也丰润了些许。最重要的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虚弱感,正一点点被蓬勃的生命力所取代。
当然,并非所有痕迹都已消失。
那些极其细微的、半透明的白色绒羽,依旧会偶尔出现在她沐浴后的肌肤上,或是清晨醒来时的枕畔。它们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越来越不易察觉,但始终存在,像退潮后沙滩上零星闪烁的贝屑,提醒着那段非凡的过往。
真源不再对此感到惊慌。他会极其自然地、在她不注意时,用指尖轻轻拈起那些绒羽,有时会顺手夹进正在阅读的书页里,有时只是握在掌心片刻,再轻轻吹散。它们是她的一部分,是他拼尽一切守护回来的奇迹证明,无需抹去,只需接纳。
另一个变化是阿黎对“窗”的态度。她不再像最初那样,下意识地避开窗户,或是对窗外的景象流露出不安。但她依旧偏爱待在离窗户稍远、更有安全感的位置。真源没有急于改变这一点,他只是换掉了之前那面巨大的、让她缺乏安全感的落地窗窗帘,换成了透光性更好的浅色棉麻布料,让阳光能更柔和地洒入室内。
有时下午,他会拉着她一起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窗外四季更迭的景色。春天看枝头萌发新绿,夏天看暴雨骤来骤去,秋天看落叶纷飞,冬天看细雪无声飘落。他不再将她与外界隔绝,而是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带领她重新认识这个她曾险些永久告别、又为之挣扎着回来的世界。
周卓和其他几个真源最亲近的朋友,在最初的震惊和小心翼翼之后,也逐渐恢复了来往。他们默契地不去追问那些无法解释的细节,只是带着真诚的欢迎和恰到好处的关心,重新融入他们的生活。聚餐,看电影,短途旅行……阿黎在真源无声的支持下,慢慢尝试着重新接触小小的社交圈,虽然依旧话不多,但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轻松。
日子就这样如溪水般平静地流淌。创伤在日复一日的平淡温暖中悄然愈合,希望在新的日常里扎根生长。
某个周末的清晨,真源醒来时,发现阿黎已经醒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赖床,而是侧卧着,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亮,带着一种沉静的温柔。
“醒了?”真源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伸手将她揽近些。
“嗯,”阿黎顺势靠进他怀里,手指无意识地玩着他睡衣的扣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真源,我们……养盆植物吧?”
真源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想要为这个家增添点什么。
“好啊,”他立刻答应,心底涌起一阵细微的激动,“想养什么?绿萝?多肉?还是开花的那种?”
“薄荷吧,”阿黎想了想说,“可以泡水喝,闻起来也清爽。”
“好,就养薄荷。”真源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今天天气好,一会儿就去花市挑。”
阳光透过浅色的窗帘,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那些曾被泪水、绝望和分离浸透的过往,正在被一个个如此简单而平凡的愿望所覆盖。
我的笨蛋真源。
你的阿黎,不仅仅是在呼吸,而是在真正地……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