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耐心的医者,也是最沉默的见证者。秋去冬来,窗外的香樟树落叶又覆上新雪,室内的生活却如同被放入恒温箱,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温暖平和的方向生长。
阿黎的体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她不再像初归时那样容易疲惫,能够陪同真源去更远的超市采购,甚至偶尔会在周末的清晨,主动提出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她苍白的脸颊如今总是透着健康的粉晕,指尖也不再是冰冷的,握在掌心时,是令人安心的温软。
那些细微的、半透明的白色绒羽,出现的频率变得越来越低。有时真源需要非常仔细地寻找,才能在枕套的纤维间或是她毛衣的纹理里,发现那么一两缕几乎可以忽略的、阳光下的微光。它们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正悄然退场,将完整的、属于“人”的形态彻底交还给阿黎。真源依旧会小心地收集起偶尔发现的它们,夹进那本厚重的相册里,与那些过去的照片放在一起,成为一段无法言说却真实存在的秘密档案。
变化发生在许多细微之处。
厨房不再是真源一个人的领地。阿黎开始重新站在灶台前,起初只是在一旁递个勺子、剥颗蒜,后来渐渐接手一些简单的料理,比如煮一碗恰到好处的米饭,或是调一份他喜欢的油醋汁。她依旧怕明火和热油,煎炒烹炸还是真源的领域,但他们开始有了分工与合作。饭菜的香气里,开始混合两个人共同的手艺和心意。
那个她提议买回来的薄荷盆栽,被放在阳光最好的窗台上,长势喜人,绿意盎然,散发出清新提神的香气。真源泡茶时,她会去摘两片最嫩的叶子洗净放进去。小小的生命在他们的照料下蓬勃生长,无声地印证着这个家正在重新焕发的生机。
最大的突破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午后。真源在书房处理一份紧急文件,阿黎原本在客厅看书。当她端着一杯水走进来给他时,目光无意间被窗外绚丽的晚霞吸引。
深冬的夕阳燃烧着最后的热情,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与绛紫,色彩浓烈得如同打翻了上帝的调色盘。
阿黎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那片几乎要灼伤眼睛的绚烂。
真源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被那景色震撼。他放下笔,走到她身边,轻轻环住她的肩膀。
“好看吗?”他低声问。
阿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仰着头,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她的眼眸里倒映着漫天霞光,流光溢彩。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乎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嗯。”声音很轻,却没有任何颤抖或恐惧。
她没有避开那扇窗,没有拉上窗帘,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安。她就那样站在窗前,依偎着他,看完了整场日落仪式,直到最后一丝余晖没入远方的地平线,天空变成静谧的宝蓝色。
真源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陪着她。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又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一种无形的壁垒,在那片晚霞中悄然融化了。
从那以后,阿黎对窗户的隔阂感明显减弱了。她开始更频繁地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看书,甚至会主动拉开窗帘,让阳光完全洒进来。她依旧不喜欢身处过高的地方或过于开阔喧闹的场所,但对这间公寓的窗户,她已然重新建立了安全感。
周卓来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还会带上他的女友。他们会一起在家里打火锅,玩简单的桌游。阿黎的话依旧不多,但她会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逗笑,也会在真源起身添茶倒水时,自然地接过招待客人的角色,虽然只是递一下水果零食,却做得自然妥帖。
生活仿佛驶入了一条平静宽阔的河流,日常的琐碎和温暖构成了河底细密的沙石。
直到某个清晨。
真源醒来时,发现阿黎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神情有些怔忡,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那里,曾经有一道极淡的、羽翼状的痕迹。
“怎么了?”真源瞬间清醒,撑起身子,担心地看向她,“哪里不舒服?”
阿黎转过头看他,眼神有些复杂,摇了摇头。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恍惚:“真源,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噩梦?”真源的心提了起来。
“不……不像是噩梦。”阿黎微微蹙眉,努力回想着,“好像……梦到我在飞。很高很高的地方,风很大,下面的一切都很小……我一直在飞,好像在找什么……很着急……”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种陷入迷雾般的困惑。“可是,我怎么可能会飞呢?这梦……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