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在冷宫偏院的柴房后,手指冻得通红。天还没亮透,屋檐下的冰凌在晨光里泛着青白。远处传来宫门开启的吱呀声,混着扫帚扫过积雪的沙沙响。
"阿丑,东宫要的汤炖好了?"
我猛地抬头,看见小翠抱着个粗陶罐子站在门口。她裹着件灰扑扑的斗篷,脸冻得发红,鼻尖上还沾着点雪粒。
"刚送过去。"我把冻僵的手往衣摆里藏了藏,"怎么这会儿来?"
"柳氏要查西域酒水账。"小翠压低声音,"说是今儿个午时前要送到她房里。"
我心里一紧。那账册就藏在我米缸底下,是昨夜从御膳房带回来的。我装作咳嗽两声:"这大冷天的,跑什么腿?让别人去不就是了。"
小翠却把罐子往我怀里塞:"你送去更妥当。柳氏最忌生人进她屋子,你不是常去洒扫么?"
我盯着她发红的眼尾。去年入宫时,我们同住一间下房。那时她最爱说笑,夜里偷偷啃点心,被管事嬷嬷追着打。现在倒学会拿话套人了。
"我去。"我把罐子搁在墙角,抓起扫帚往外走。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我缩着脖子,听见身后小翠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御书房里飘着沉水香。萧锦琛坐在龙案前,手里攥着半截鎏金步摇。断裂处磨得发亮,像一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口。
"西域酒水近三年流向..."他盯着奏折上的字迹,喉结动了动,"都送去给皇后品鉴。"
太监捧着新到的密报不敢说话。纸张在皇帝指间沙沙作响,最新一封写着"冷宫近日异常"。他想起那年冬日,她也是这样踏雪离去。素色衣袂扫过青砖地,连头都没回。
"备驾冷宫。"
"万岁爷..."太监刚开口,龙案上的朱砂笔重重划破黄纸。
"罢了。"萧锦琛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飘落的雪花,"继续盯着。"
冷宫偏院的积雪足有半尺深。柳如烟对镜梳妆,鎏金步摇在晨光里晃出细碎光斑。铜镜映出窗外晃动的枯枝,还有枝桠后一闪而过的黑影。
"今日天气真好。"她突然开口。窗外的黑影不动了。
妆台上摆着半开的檀木匣,里面躺着本西域酒水账。她指尖抚过烫金封皮,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在东宫,她也是这样给太子殿下整理奏报。那时他总爱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上。
"娘娘。"小翠端着莲子羹进来,"阿丑送汤去了。"
"手脚倒是利索。"柳如烟夹起一粒莲子,"去库房取瓶西域葡萄酒来。我记得那儿还剩两坛。"
小翠应声而去。柳如烟对着铜镜整理鬓发,手指无意识摩挲发间暗扣。机关轻响,薄刃弹出寸许,在阳光下泛着幽蓝。
我捧着账册往偏院去。积雪咯吱作响,寒气顺着领口往里钻。路过西跨院时,瞧见几个粗使宫女正收拾屋子。柳氏突然要腾地方,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偏院门前挂着新换的帘子,绣着几朵梅花。我记得昨日还不是这个颜色。推门进去,暖意扑面而来。炭盆烧得正旺,火苗舔着铜壶底。
"放这儿吧。"柳如烟背对着我在梳妆,"辛苦了。"
我把账册搁在案上。鎏金步摇的珠串叮当作响,她忽然转身:"阿丑,你可认得字?"
我摇头:"奴婢粗使丫头,哪敢认字。"
"也是。"她拿起账册翻了几页,"这字写得倒工整。"忽然抬高声音,"把西跨院收拾出来。"
我应声出去。寒风扑面时,才觉出后背已渗出冷汗。柳氏故意让我送来账册,又问认不认得字,分明是在试探。
冷宫外的松树后,黑影慢慢退入雾中。那人方才躲在枝桠上,看得真切。账册放入偏殿时,他瞥见一角鎏金袖笼下露出的伤痕——是刀疤,形状像片柳叶。
御书房里,萧锦琛正盯着两封密信。"柳氏族人调动"的日期竟是大婚前夜。他想起那夜自己在偏殿独坐,听着远处传来的箫声。昭宁最爱吹箫,那时她常一个人在御花园练。
"万岁爷。"太监递上新到的密报,"冷宫梁上发现石灰印记。"
纸上画着个模糊的图案,像只展翅的鹤。萧锦琛瞳孔微缩。这是定国公府的暗记。
"备驾..."他话未说完,又改口,"继续盯着。"
偏院里飘出酒香。柳如烟将半盏葡萄酒泼在地上,紫红色在雪地上洇开。她望着那抹颜色,忽然想起多年以前。那日她也在御花园,看见太子殿下扶着沈昭宁从亭子里出来。女子素衣如雪,男子青袍如墨。
"娘娘。"小翠捧着空坛进来,"最后一瓶也送去了。"
"好。"柳如烟起身走向内室,"今晚有人要来。"
我蹲在柴房后,看着小翠抱着个布包匆匆走过。她脚步急促,在转角处险些摔倒。布包裂开道口子,半截染血的宫牌露出来。
血迹新鲜。我认得那宫牌样式,是御前侍卫用的。
暮色渐浓时,我摸进偏院西侧的耳房。昨夜布置的暗线被人动过。米缸底下的密信不见了,换成本西域酒水账。我正要抽身,听见梁上传来细微响动。
灰尘簌簌落下,在月光下闪着银光。那痕迹分明是个鹤形暗记。
远处传来梆子声。我贴着墙根往回走,听见柳氏房里传出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却依稀听得清。
"...按计划行事。"
我屏住呼吸蹲下身。远处树影婆娑,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那人身影修长,步伐稳健,绝非普通宫人。
冷宫外的松林里,黑影靠在树干上。他掏出块帕子,擦去脸上伪装。月光落在他眉眼间,竟是张年轻俊朗的脸。
"娘娘说得没错。"他低声自语,"柳氏果然有问题。"